胤禛的眼神逐漸黯了下去,他登基多年,乾坤在握,外頭無論發生什麽樣的事,他都不在意。他從來就不是一個會輕易認輸和低頭的君主,可是當這些血雨腥風,是從宮城之中挂起來的時候,胤禛這一瞬,也覺得無盡的疲倦。
但看着雯揚充滿期待的眼神,胤禛還是忍不住點了點頭,“你放心,朕不是濫殺無辜之人。除了必要的懲戒之外,和這件事無關之人,朕會饒恕他們。”
雯揚這才微微松了口氣,不管怎麽樣,至少有了胤禛這一諾,那些在仙音閣裏的人,至少有一條活路了。
這件事交給了蘇培盛去查,雯揚也算是徹底放下心了。
他在四爺身邊伺候了這麽多年,這後宮裏真的有什麽牛鬼蛇神,總是逃不過蘇培盛那雙眼睛的。雯揚抿了抿唇,忽然看向胤禛,“爺……覺得究竟是什麽人做的?”
胤禛沒有說話,也不知該從何說起。雯揚并沒有催促,隻是安安靜靜的坐在一邊。好一會兒,胤禛才像是忽然回過神來了,“朕……說不好。朕坐上這個位子,至今都有人說,是因爲私下篡改了先帝的聖旨。都說皇位,原本是應該給老十四的,是我改成了四阿哥。”
雯揚其實隐隐約約的,也知道胤禛心裏有一根刺。這根刺紮的很深,胤禛自己不願意把這根刺拔出來,那就像是龍的逆鱗似的,觸之即死。
今日仙音閣下毒一事,顯然是觸及到了胤禛的逆鱗,讓他竟然動了心思,要将心裏的那根刺,第一次這麽無遮無攔的顯露給雯揚看。
“那都是後世穿鑿附會的說法。”雯揚開口說道,這倒不是純粹爲了安慰胤禛,而是身處其中,她是真的知道,聖旨是不可能改動的。且不說衆目睽睽之下,如何改動先帝親口所說的聖旨,清朝的聖旨,都是有三份語言的,滿蒙漢并重,不存在改了一個字,整個聖旨就被扭曲了的事。
“是啊,朕也知道,這純粹是無稽之談,可是朕想,這樣荒謬的說法也能傳揚出去,可見有多少人,覺得朕這個皇位,來路不正。”胤禛沉聲說道。
胤禛有這樣的想法,雯揚其實也不覺得奇怪。康熙晚年寵愛十四阿哥,八爺自己前途無望,立刻便将大寶壓在了十四的身上。即便登基這麽多年,胤禛也始終覺得,他的那些兄弟,尤其是八爺,恐怕并不服他。
“皇上認爲,是廉親王做的麽?”看着胤禛疲倦而又帶着心累的面孔,雯揚也有些心疼起來,忍不住開口問道。
胤禛沉默了好一會兒,這種無聲的沉默,反而讓雯揚越發的不安。
“不見得就是老八。先帝在晚年的時候,就曾經斥責過他。他這輩子,和帝位已經是無緣了。這個時候,陷害太子妃的子嗣,對老八來說,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胤禛淡淡說道。
不是廉親王,那會是誰呢?
“自然也會有旁人的,你難道真的以爲,觊觎後位的,隻有老八麽?朝野議論紛紛,不都是覺得朕這個皇位是搶了老十四的麽?”胤禛的嘴角,掠過了一抹嘲諷的笑意。
雯揚這會兒卻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了,她看着臉色鐵青的胤禛,輕聲道,“皇上這樣想,恐怕……會傷了皇額娘的心。”
“你和皇額娘說的那些話,朕早就聽到了。皇額娘這輩子,隻要一看見我,就會想起從前在孝懿仁皇後那兒曾經受過的屈辱,但朕也是他的兒子。先帝爲了撫平孝懿仁皇後喪子之痛,将朕抱給了孝懿仁皇後撫養,皇額娘無力反抗,難道朕就有法子說不去麽?”胤禛說這些話的時候,臉色都隐隐泛着青白色,那按捺在心中的憤怒,讓他如同一隻快要暴起傷人的雄獅。
但胤禛卻并沒有做出任何失控的舉動,他隻是面無表情的,平靜的訴說着這一切。
雯揚伸手握住了胤禛的手,此刻的錦明宮内外守的鐵桶一般,并無外人敢入内。因爲雯揚也顧不得自己此刻行爲舉止,是否有失體統了。她小心翼翼的抱住了胤禛,心疼的整個人都在顫抖。
“皇上心裏難受,就是有什麽怒氣,朝着我發洩就是了。”雯揚嘶啞着嗓子說道,“母子親情,豈能說割舍就割舍的。況且,皇上未免太自苦了,如今事情真相如何,尚且還是未知,不見得就是十四弟做的,皇額娘更是未必知情。草木皆兵,我怕皇上心思太重了,反而傷了自己。”
玉琪被人投毒一事,當然要徹徹底底查個明白。但是看胤禛現在這個樣子,雯揚就知道他隻怕是鑽了牛角尖了。宮裏平安的時間太長了,那些暗中的洶湧波濤,卻從來就沒有消失過。
胤禛這麽一說,未必見得就真的是在懷疑十四爺和皇太後暗中聯手。但是他心裏面,未必就真的覺得不是他們。
做帝王就是如此,孤家寡人,萬人之上,無人之巅,剩下的就隻有亘古的寂寞罷了。
天下人都是皇帝的奴才,但是全天下,也沒有一個可以真正放心信任的。所有人都恭敬的對待他,但每一個人笑意吟吟的面孔背後,都藏着一張居心叵測的面孔。胤禛這一會兒,隻怕是生出了感慨和猜疑之心了。
“朕知道。”胤禛勉強露出了幾分笑意,無論如何,至少還有雯揚陪伴在自己身邊。
女子輕輕歎了口氣, “皇上要放寬心,我想……蘇培盛可能很快就會找出真兇的。”
仙音閣裏此刻也是一片愁雲慘霧,有些膽子小一點的宮女們此刻都已經忍不住哭了起來。帝後都已經離開了,還在外面等着的就是從後宮裏跟來的一衆嫔妃們了。
孫貴人急的恨不能給自己來兩耳光,低聲說道,“都怪我不該多嘴,非要向皇後娘娘求什麽恩典來聽戲,要是早知道是這種結果,甯可在自己的宮殿裏悶死都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