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芊芊五官盡碎,臉蛋血肉模糊,卻沒有死,她躺在血泊中苟延殘喘,除了疼之外,腦海一片空白。
她知道自己不會死,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活下去。
活下來的,才是最痛苦的……
公子尊不會再殺她,此時,公子尊就站在密庫門口,看到裏頭一雙雙顫抖的腳步。
人,還挺多的。
下密庫的台階不淺,公子尊站在門口還隻能看到下面人的雙腿,看不到臉,他也不知道下面還有什麽人。
他離開龍空大殿就直接到三大财團調查了,天下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大尊主,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大尊主一定會在三大财團,而錢芊芊也一定會在。
他一路查到帝都,跟蹤一大批和尚到帝都,卻始終沒有見到場主大人,甚至,跟蹤錢芊芊到了這裏,還是沒有見到場主大人。
他也不知道場主大人就是那個他不曾放在眼中,放在心裏的書生顧逸。
他去過光明勢力,沒找到人,他不過是順道過來地下密庫瞧瞧而已,瞧瞧大尊主到底發生了什麽秘密,瞧瞧場主大人會不會就在這裏。
一步一步,他往下走,而随着他的腳步聲,下面的人顫抖得更厲害了!
要知道,下面的人,除了長孫紫夏,可全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長孫紫夏不過是個廢物,她怎麽抵得過公子尊?她也害怕着呀!
終于,公子尊走完了所有台階,就站在和衆人一樣高的水平線上,滿屋子的人,全都膽戰心驚地看着他,一個個面露恐懼之色,東方鳳兮躲在長孫紫夏背後,長孫紫夏手握長劍,卻遲遲不敢出手!
公子尊将衆人一一掃視過去,最後,唇畔泛起了一抹非常滿意的笑意。
很好,得來全不費工夫。
他看到了!
就在一屋子惶恐的人群裏,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熟悉的面孔!
打滿補丁的長衫,滿臉的胡渣!
他就坐在那裏,坐在一大堆佛經中,手裏緊緊捧着一本佛經!
偌大的密庫裏,一切都是寂靜的,就隻有他的手一直在動,一直在動,翻翻翻,他一直都在翻,那雙如雪域高原般清澈得令人憐惜的雙眸,也在動,一目十行,一直看一直看!看看看!
錢芊芊已經死在外頭了,全場的氣氛緊張到了極點,可是,獨獨他一個人沒有察覺到,從方才傳來打鬥聲開始,他就沉浸在手中這本《般若經》中。
他找到了!
他壓抑着内心的狂喜,瘋了一樣用生命在翻看,專注得忽視了周遭的一切。
《般若經》中沒有記載人龍的秘密,人龍是什麽他早就知道了,《般若經》中記載的是龍噬鳳的秘密,一定會有的!
他找了十年,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這本佛經,一定會有的!
他使勁地翻使勁的翻,恨不得馬上就看到。
而此時,公子尊笑了,無聲無息的笑了,忽視了在場所有人,嗜血的目光中就隻有他,場主大人。
終于,公子尊邁開優雅的腳步,一步一步朝場主大人走過來,見狀,所有人都倒抽了口涼氣,沒想到公子尊的目标會是他。
一時間,所有人也都無聲無息地看過來,眼看着公子尊逼近場主大人,眼看着公子尊舉起了殺戮的長劍,眼看着場主大人命在旦夕,可是,竟沒有一個人出聲提醒,大家都是泥菩薩過江,誰敢找死呀?
終于,公子尊止步了,就距離場主大人不過一步的距離,中間間隔着一堆高度及腰的佛經,他長劍也和佛經同高。
可是,殺氣即便如此之重,死神即便如此之近,場主大人還是沒有察覺,他的世界裏似乎就隻有佛經!佛經!佛經!
“砰砰砰!”
所有人的心跳都在急速跳動!突然!場主大人的手停了!
“砰!”
所有人的心跳都狂跳了一下,他終于發生了嗎?
可誰知道,他竟冷不丁“啪”一聲,一手拍在佛經上,随即,那被胡渣包圍着的嘴,漸漸地露出了欣喜的笑意!
即便是滿臉胡渣,可是那笑容卻是那樣的純淨,那麽的質樸。
找到了!
他找到了!
他找到了破解龍噬鳳的秘密了!
十年啊,整整十年!
十年前他聽聞二夫人要将靜小姐送到尼姑庵去出家爲尼,他多方打聽無果就豁出去偷偷去了容家後院,卻恰好看到了二夫人給靜小姐灌迷藥,靜小姐昏迷不醒,即将被侍從帶走。
他不顧身份,要去營救的時候,可誰知道一個黑影突然出現,将靜小姐擄走了,容靜的侍從都追不上那黑影,他卻追上了。
如今回憶起當年,他還隻是一個文弱的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追上的,隻記得當初自己都吐血了。
他追到了死胡同裏的一家舞坊,卻已經來不及了,他看到了靜夫人被那黑衣人欺負,同時,他也看到了更加令他震驚的事情……
他看到了房間裏流溢出了火芒和藍光!
火芒,那是火金龍的象征;藍光,那是水鳳凰的光彩。
也就在同時,他還看到了漫天的火燒一樣的雲霞,火龍水鳳虛影出現!
他年幼的時候,就在佛經裏看過這樣的記載,這是金龍水鳳交合之象!
他原以爲那不過是佛經裏的傳說,卻沒想到竟是真存在火龍水鳳的力量,存在火龍水鳳的真身!
火于水,如何能共存?
龍于鳳,龍尊于鳳,龍會噬鳳!
他不知道這個黑衣人是誰,也不知道這個黑衣人是怎麽找到靜小姐的。
但是,他知道,這個黑衣人一定是火龍,火龍既是人龍,因爲火金龍的真身就是人,擁有至陽體質的人。
而靜小姐,必定是聖女,因爲,能得到水鳳凰力量和水鳳凰真身者,唯有聖女。
或許,就是因爲靜小姐的體質,将人龍吸引過來的吧!
他顧不上那麽多了,他隻知道不管怎麽樣,龍必噬鳳,他害怕,害怕靜小姐從此就會沒了。
他瘋了一樣跑回去,跑回去翻看搜查的佛經,想找出破解的辦法。
可是,他卻什麽都沒有找到,而當他冷靜下來,重新回到那舞坊的時候,早就人去房空了,靜小姐也不見了。
靜小姐這一失蹤就是一年,這一年的時間裏,他做了很多事情,他找到人龍,一個他怎麽都不敢想象的人,東靖的陌王,孤夜白!
他開始挖掘了容靜通往宮裏的密道,他聽說呂太後宮中有一座藏經閣,藏了無數梵文佛經。
一年後,靜小姐回來了,她什麽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孩子他爹是誰,她像是得了新生一樣,神采奕奕,灑脫自在。
他選擇了隐瞞,他幫靜小姐逃走,他多麽希望她這輩子永遠都不要再回來了,希望他遠離陌王。
靜小姐走了。
可誰知道,六年之後,靜小姐又一次回來了。她本不應該回來的,她不回來就不會遇到陌王了,就不會有那麽多事了。
六年的時間裏,他并沒有放棄尋找,在佛經裏發現了不少事情,隻可惜始終沒有找到他要的答案,六年裏,他最忘不了的北阙淪陷,被西陵羞辱欺負,險些滅國。
而他進入了光明勢力,當上了場主大人,爲找更多《般若經》,也爲救北阙。
在靜小姐和北阙之間,他承認,他選擇了北阙,可是,他也不曾放棄過靜小姐。
其實,就算他選擇了靜小姐,他一樣也不會放棄北阙,他必須隐瞞他的身份,努力借力光明勢力和東靖皇帝爲北阙尋找一條生路。
而面對陌王,這東靖真正的主宰者,他是無能爲力的,他隻能把龍噬鳳的秘密藏在心底最深處,用盡力量去尋找破解的辦法。
誰都不知道,當他知曉陌王就是龍空夜尊的時候,他有多震撼,多絕望!
雖然夜尊是至寒之體,而人龍是至陽之體,他不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是,他知道自己當年所見的不會錯,夜尊就是孤夜白,孤夜白就是人龍!
他選擇了上龍空告狀,或許,這也是一條解救容靜之路吧。
很多時候,他看着那麽懂事的小默默,他的心會暗暗抽疼,小默默叫他恩人爹爹,他總是希望自己能給予小默默缺失的一切。
可是,每每小默默和他談起親爹爹的時候,他便痛如刀割。
不管怎麽說,如今好了!
大尊主承諾保住北阙,他可以那“人龍”的秘密,一直拖延着大尊主,而他也終于找到了龍噬鳳的破解之道,他終于可以面對容靜和小默默了。
痛苦了整整十年的事情,如今,終于可以得到雙全法了!
唇畔的笑,漸漸地擴大,滿心的喜悅都流溢出來,他恨不得馬上就見到容靜,馬上就抱一抱小默默,緊緊地抱住不放開。
他,緩緩地佛經中擡起了頭。
然而,就這刹那,他迎上了一雙充滿戾氣的狹長雙眸。
他一愣,随即驚呼,“公子尊……”
公子尊,光明勢力的正主,龍空最爲所謂欲之人,也是他花了六年,甚至不止的時間,一直想巴結讨好的人物。
上一回,他要離開龍空之前,公子尊就要追殺他了,他不明白,他跟這位主子無冤無仇呀!
這一回……
突然,公子尊厲呵一聲,“正是本尊,你這個告密者,拿命來吧!”
話音一落,紫玉劍芒乍現,竟直直朝顧逸心口刺入!
“噗……”
顧逸立馬噴出了一口鮮血,染紅了他一手按住的那整頁的佛經,他尋找了整整十年的佛經,讓他得到解脫的佛經。
冰冷的賤人,穿透他溫熱的心髒,他不可思議地看着公子尊,有種心被掏空,生命也掏空了的感覺。
死亡,原來就是這個味道,在被大尊主囚禁毒打的時候,他曾經無數次想象過死亡的樣子,卻不知道,原來,死亡就是這樣的。
如此突然!
可是,他還不想死,他還有事情沒有做完呢!
他緩緩地擡起手來,那滿血鮮血的佛經就出現了一個手印,獨獨這個手印沒有被染紅。
“公子尊……我……我……”
他想說話,可是,一開口卻又噴出了鮮血,無法抑制。
他看着公子尊,那雙眼睛還是那樣幹淨,一點點雜質都揉不進去,因爲,他的心是幹淨的。
終于,滿是鮮血的手緩緩地……緩緩地落下,他也終于緩緩地……緩緩地朝一旁傾身而下。
“嘭”一聲倒下,随即一大堆佛經便窸窸窣窣滑落,将他淹沒了。
當年他離開北阙皇宮的時候,他就自嘲過,他本不該來到這個世界的,如今,他走了……
靜兒,對不起,當你想看到我的時候,我沒辦法在了……
小默默,對不起,你再也沒有恩人爹爹了……
阿冥,原諒當年皇兄的不告而别……
場主大人,死了,公子尊從佛經堆中,從場主大人的心口中猛地抽出長劍,轉身過來。
頓時,一時間尖叫一片,所有人都瘋了一樣往外頭逃跑,東方鳳兮甚至都忘了長孫紫夏,長孫紫夏的混亂之中,也不知道爲什麽人推到了輪椅,癱在地上,每1;148471591054062每想爬起來的時候,卻都被人踩下。
一腳一腳,有人踩過她的腿,有人踩過她的肚子,甚至有人踩過她的腦袋。
“啊……啊,救命啊救命啊!”
她不斷的尖叫,可是,人人都忙着逃命,誰理睬她呀!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人都逃光了,就隻剩下她一個人躺在地上,狼狽不堪,奄奄一息,就差那麽一點點就被踩踏而死了。
公子尊挑眉看了他一眼,冷冷一笑,便大步離去,他是來報仇的,其他人于他何幹?
他大步走出密庫,踩過無數屍體,走出無名寺。
東方鳳兮等人全都逃光了,寺外一片寂靜。
他慢條斯理地将紫玉長劍擦拭幹淨,慵懶懶地伸展了一個懶腰,要走,卻突然止步。
仇都報了,他要去哪裏?
找大尊主報仇嗎?如果可以,他當年就那麽做了。
他該何去何從?
很快,他那神采奕奕的雙眸暗淡了下來,他是一個重度抑郁症患者,永遠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發病,前一刻還笑容燦爛,下一刻立馬黯然神傷。
晚秋,你說,我該去哪裏?
“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他喃喃自語着,一步一步朝山林方向走了去。
而沒多久,容靜他們就趕到了無名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