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承澤的身上幾處受傷,除了喉嚨的這處傷,左肩胛處的箭傷最重。軍醫在城樓上生生挖了白承澤左肩這裏的一塊肉,才把箭頭取了出來,這會兒這處傷口塗着厚厚的一層傷藥,卻還是在往外滲血。
因爲要療身上的傷得脫衣,所以安錦繡回避到了外室裏。
安錦繡不在眼前了,白承澤才悶哼了兩聲。
軍醫兩手都是血,看着白承澤左肩的傷口愁道:“王爺,您這左臂最好不要再活動了。”
這會兒正打着仗,白承澤要守城樓,怎麽可能不動彈?軍醫知道自己在說廢話,白承澤也隻當這話是廢話聽了,跟軍醫說:“把這處傷用布纏緊一些。”
半個時辰不到,軍醫從内室裏退了出來。
白登又打了熱水,替白承澤擦洗了一下。
看着白登端着一盆血水從自己的面前走過去,安錦繡轉身又進了内室。
白承澤側身躺在床上,讓自己的左肩朝上,原本閉着眼睛,聽見安錦繡的腳步聲後,睜開了眼睛。
“軍醫說你要好好休息,”安錦繡在白承澤的床榻前站下了,小聲說道。
“現在不是休息的時候,”白承澤說道:“我也沒什麽事。”
“軍醫已經去給你熬藥了,”安錦繡說道:“你……”
白承澤笑了一聲,打斷了安錦繡的話,說:“不想與我說話,你就不必勉強了。”
安錦繡小聲地歎了一口氣。
“城中還有一支兵馬沒有動用,”白承澤小聲跟安錦繡道1;148471591054062:“原本我準備在哪個城樓要失的時候,這隊人可以上去再抵擋一時。”
安錦繡聽着白承澤說話,沒吱聲。
白承澤看着安錦繡說:“這事你知道了吧?”
安錦繡點一下頭。
白承澤笑了笑,說:“城裏的事瞞不過你。”
安錦繡說:“我沒想什麽,你留下這支兵馬自會有你的用處。”
“錦繡,”白承澤說:“照着北蠻人這麽一個打法,我們沒有完全的把握能等到上官勇來了。”
安錦繡說:“你不是說可以堅持幾天嗎?”
“可以不代表我一定能做到,”白承澤說道:“永康城太小,隻要有一城失守,我們就守不住了。”
安錦繡說:“你是說,我們會失敗?”
“這個失敗與你無關,”白承澤看着安錦繡笑道:“你能跟着大軍到這裏來,就已經做的很好了。”
安錦繡坐在了白承澤床榻前凳子上,問道:“城是真的守不住了?”
白承澤動了一下身體,似乎是想讓自己躺的舒服一些。
看着面前這人一動之後,疼得出了一頭的汗,安錦繡沖内室的門道:“白登。”
白登應聲走了進來。
安錦繡說:“替你主子把汗擦一下。”
白登用熱毛巾替白承澤擦汗的時候,就覺得自己的主子看自己的眼神冰冷,白登心裏害怕,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自己聽了安錦繡的支派,惹了自己的這個主子不高興了。
等安錦繡再讓白登退下的時候,白登站着不敢動了。
“退下,”白承澤說了一句。
白登這才退了出去。
“這幾天的仗打下來,我想明白了,”白承澤在白登退下之後,跟安錦繡道:“城樓要是失守,我留下的這支兵馬上去也沒用。”
安錦繡說:“那你準備怎麽辦?”
白承澤說:“我大不了戰死,不過你不能落在蒼狼王的手裏。”
“你?”
“隻要聽到哪面城樓失守了,”白承澤跟安錦繡道:“你什麽事也不要做,帶着這支兵馬出城去,往白玉關退。我們在城裏還能跟蒼狼王糾纏幾個時辰,這幾個時辰,足夠你跑遠了。”
安錦繡看着白承澤,神情莫明。
“一路上什麽也不要想,到了白玉關後,就要靠你自己想辦法守住那座城關了,”白承澤的喉嚨因爲受傷嚴重,說話說的多了後,出聲就越來越費勁了,聲音沙啞地跟安錦繡說:“楊家爲了白玉關是一定會拼命的,所以你可以依仗楊家,他們在軍中有自己的人脈,可能幫到你。還有,”白承澤歇了一下,才又道:“上官勇若是知道你回了白玉關,他隻要有命活着,我想他會帶兵回白玉關的。”
“你讓我一個人逃命去?”安錦繡問白承澤道。
白承澤說:“你一個女人本就不該上沙場的。”
“可是我已經來了,”安錦繡說道:“臨陣脫逃的事,我做不出來。”
“錦繡!”
“這事不要再說了,”安錦繡說:“讓将士們知道了,這仗就更沒辦法打了。”
“我的話你一定要記住,”白承澤從床上半坐起身來,跟安錦繡道:“你不能落到蒼狼王的手裏去。”
“在落到他手裏之前,我會結果我自己,”安錦繡說道:“你不用擔心我。”
“結果你自己?”白承澤沉了臉,說:“你不管你兒子了?還有你的那個将軍?”
安錦繡搖一下頭,說:“我自有打算,現在不是安排退路的時候。”
“置之死地而後生?”白承澤跟安錦繡道:“這仗跟這話搭不上邊,北蠻人隻要進了城,我們就沒辦法再守這城,你懂我的意思嗎?”
安錦繡說:“我懂你的意思,你想讓我活着。”
“那你就聽我的話。”
安錦繡坐着低頭想了一會兒,然後擡頭跟白承澤說:“好,這支軍隊我收下了。”
白承澤的臉上這才現了笑容,說:“這才對。”
“我覺得我們不會死在這裏,”安錦繡小聲道:“一個小小的永康城,怎麽可能是我們的埋骨之地?”
“我也覺得不是,”白承澤說:“隻是世事這東西,誰能說的清?在此之前,我也沒有想到,我會與你一起來這個地方。”
安錦繡一笑。
“也許我還會舍不得離開這裏,”白承澤喃喃自語了一句。
床前的一點燈光如豆,光暈卻還是能暖人心。
白承澤和安錦繡看着對方,都明白,若是他們有命離開這座小城,那一切就又會回到原點,他們還是争江山的死敵,這輩子不死不休。
“這些年你沒變過,”白承澤看着安錦繡道:“在東宮花園裏見到你的時候,你就是現的這個樣子,過去多少年了?”
安錦繡搖了搖頭,有些事她就早就選擇了遺忘。
“你沒有再彈過琴,沒有作過畫,”白承澤低聲道:“上官勇懂這些嗎?”
“琴棋書畫,”安錦繡小聲笑道:“若是與将軍在一起,我更關心柴米油鹽,他不喜歡的東西,那我也就不喜歡。”
白承澤看着安錦繡,目光幽深,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裏面。
喊殺聲傳進了屋中。
一陣大風吹開了虛掩着透氣的窗戶,将床前的油燈吹滅了,屋子裏頓時一片昏暗。
白承澤下了床,跟安錦繡說:“北蠻人來了,我去城樓了。”
白承澤大步往屋外走去。
“小心一些,”安錦繡猶豫了一下,還是叮囑了白承澤一聲。
白承澤沒有停步,隻點了一下頭。
“主子,”白承澤走了之後,袁義跟走出了屋子的安錦繡小聲道:“族老們要見你。”
“什麽事?”安錦繡問道。
袁義搖頭。
“帶他們進來吧,”安錦繡說。
袁義把城中族老們帶進了一間堂屋裏。
安錦繡隔着一道屏風受了族老們的禮,問道:“幾位老人家來找哀家,是出了什麽事嗎?”
一個族老跟安錦繡道:“太後娘娘,草民們來找太後娘娘,是爲了城中糧草之事。”
安錦繡的心裏咯噔了一下。
果然,第二個開口說話的族老說出了安錦繡怕聽到的話,城中的糧草已經沒有了。
“這才過了幾日啊,”安錦繡說道:“怎麽城中就沒有糧草了呢?”
第三個族老跟安錦繡禀道:“太後娘娘,城中的大半糧草都給了軍中,百姓家中糧草本就不多,現在城外的糧草進不來,所以草民們就,就眼看着要斷糧了。”
這個時候,安錦繡不能讓城中的百姓生亂,當下就道:“這個老人家們不必擔心,哀家會從軍中撥糧出來的。”
幾個族老聽了安錦繡的話後,都是大喜過望,不管安錦繡這話是不是真的,有這話總比沒這話好啊。
送走了族老們,安錦繡站在窗前,看着夜晚藍黑色的天空,心裏就在想,上官勇這會兒會在哪裏?
這仗一打又是三天。
北蠻人原本覺得再有兩天就能攻破的城池,打了三天之後,還是沒有把這城池拿下來,不說蒼狼王的心裏在想些什麽,整個北蠻軍的情緒都開始急躁起來。
而祈順軍這裏,兵将們的體力和精力都到了極限。
白承澤看着已經沒有一處完好的城牆垛口,和城下密密麻麻數不清數目的北蠻人,伸手就揪過了袁笑。
袁笑這會兒的神情已經因爲身體極度疲憊而顯得木然。
“去找太後娘娘,”白承澤小聲跟袁笑道:“讓她從南城走!”
袁笑反應不過來。
白承澤甩手給了袁笑一巴掌。
袁笑的頭被白承澤打得歪到了一邊。
“聽到我的話了?”白承澤問袁笑。
袁笑點一下頭。
“快去,”白承澤把袁笑往城樓樓梯那裏推了一把。
袁笑跌在地上,嗅覺已經失靈,地上的血腥味袁笑一點也沒有聞到。
白承澤看袁笑跌到了地上,隻得又走上前,把袁笑從地上拽了起來。
“從南城走?”袁笑跌了一覺後,好像腦子清醒了一點,問白承澤道。
白承澤沖袁笑點了點頭。
袁笑上了一匹戰馬,騎馬往城樓下跑去。
北蠻軍中在這時又響起了号角聲。
白承澤握緊了手裏的長劍,覺得這會是北蠻人最後一次攻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