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6十四年的人生

866十四年的人生

祈順世宗朝光啓三年十一月初五,雲霄關前的這個黃昏,殘陽泣血。

紮都是個沙邺軍中的兵卒,是沙邺王藏栖梧兵發祈順雲霄關後,應征入伍的新兵蛋子。身遭都是在拼殺中的人群,腳下的屍體堆成了山,血浸入沙土中後,将這片荒原的土地浸得泥濘不堪。紮都一腳踩下去,人血便會從泥土裏濺出,從最初的害怕,到現在的麻木,紮都沒用多長時間就完成了這個轉變。

身邊不斷有人倒下死去,也不斷有人沖上來,面目猙獰,怒吼到聲音沙啞。沖到自己面前的祈順人,年方十四歲的紮都一個都不認識。從來沒有踏足過祈順的土地,生在沙邺窮鄉僻壤的紮都如果不是當兵,可能這輩子都不會見到一個祈順人。

“左邊有祈順人過來了!”

“攔住他們!”

“是個祈順的官!”

“殺了他們!”

……

跟着軍中的大哥們一邊砍殺一邊往前行進的紮都,又聽見身邊的大哥們叫喊了起來。紮都往自己的左手邊看去,一隊祈順人護衛着一個年輕人往自己這裏沖過來,紮都看不清這年輕人的臉,隻是覺得這年輕人身上穿着的盔甲很漂亮。紮都不知道這個年輕人是誰,不過他知道,在兩軍混戰中,能被人前後左右地圍着,護在正中的人,一定是個身份很高貴的人。

“紮都,跟哥走!”軍中的一個老大哥喊紮都。

紮都看向了自己的這個老大哥。

一個祈順兵手起刀落。

紮都眼睜睜看着方才還在跟自己說話的老大哥,人還站着,頭卻滾落到了地上,紮都想叫卻叫不出聲來。

這個祈順兵面無表情地看向了紮都。

紮都沒有上去跟這個祈順兵拼命,這個人比他高大,比他強壯,紮都不敢上去跟這個人拼命,爲自己的老大哥報仇。紮都做了一個選擇,他自己趴倒在了地上,他不想身子還站着,頭卻掉在地上。

一個人随即就倒在了紮都的面前。

紮都跟這個人臉對臉地看着,發現這就是方才的那個祈順兵,胸膛不知道被誰剖開了一個大洞,紮都看見一團鮮紅的肉從這個祈順人的胸膛裏滑落出來,盯着這團紅肉看了一會兒後,紮都才反應過來,這是這個祈順人的心髒。

有人從紮都的後背上踩了過去,這個時候誰也沒有心力去分辨被自己踩在腳下的,是活人還是死人。

紮都爬到了一個屍體堆上,他看見那個年輕人就停在自己的不遠處,被他們沙邺人團團地圍着,保護這個年輕人的人越來越少,可這些祈順人卻始終将這個年輕人護在自己的身後。紮都突然有些嫉妒這個年輕人,憑什麽他們隻能死在這荒原上,而這個年輕人卻可以這樣被人保護着?

“後面,後面!”這時,在紮1;148471591054062都的身後又有人喊了起來:“祈順人從後面過來了!”

紮都回頭,看見一隊祈順的騎兵在拼命地往這裏沖殺。

侍衛長砍下了一個沙邺騎兵的頭顱之後,往自己的右手邊看了一眼,然後就喊道:“五少爺過來了!”

“走啊!”安元志離着白承允有四五百米的距離,看見白承允一幫人停在那裏不走了,急得大喊道:“不能停,往前走啊!”

侍衛長也想護衛着白承允往前走,隻是他們現在被沙邺人團團圍着,前行不得啊。

“走啊!”安元志的嗓子都喊破了音,卻苦于自己一時之間到不了白承允那裏。

紮都這時在屍體堆裏往前爬着,有的屍體還沒有涼透,讓紮都摸上去,感覺這些人還沒死,不過不久之後,紮都就感覺自己也不過就是一具屍體。

一隊沙邺騎兵由一員沙邺的将官帶領着,從安元志的身側沖殺過來,看了安元志一眼後,便跟安元志打馬戰在了一起。

安元志往白承允這裏來的路,又被堵上了。

紮都這時能看清祈順這個年輕大官的臉了,很英俊的一個人,隻是臉上沒有一點笑容。紮都偷偷沖這年輕人拉開弓驽的時候,又覺得自己真是個傻子,現在這個時候,誰能笑得出來?

安元志将沙邺的這員将官砍落馬下,再往白承允這邊看的時候,看見了趴在屍體堆上,沖白承澤拉着弓弩的沙邺人。

“四哥小心!”

安元志叫喊出聲的同時,紮都也松開了手。

白承允沒感覺到疼,他隻是感覺後心那裏一涼,就像大冬天裏,有人把冰柱塞進了自己的脖子裏一樣。在小時候,他們兄弟在冬日裏,開過這樣的玩笑,白承允至今仍記得,那個将冰棱子塞進他的被窩,将他生生凍醒的小屁孩,就是白承澤。

紮都看見自己這一箭真的射中了面前的這個年輕大官,高興地想笑,卻也感覺後心那裏被什麽東西敲了一下。

“四殿下!”

紮都聽見面前的祈順人,都在沖年輕大官大喊大叫着,很快自己的身後有什麽人在喊,那是祈順四殿下!紮都心想,我的天,我殺了一個祈順的皇子?

一個四王府的侍衛騎馬沖過來,一刀将紮都的頭斬落。

紮都沒了頭的屍體倒在了身下的屍體堆上,至死,小兵紮都也不清楚,在自己十四年人生的最後一刻,他做下了何事。

安元志眼睜睜看着白承允就這麽近距離的,被沙邺兵一箭穿心。

“那邊的是祈順皇子!”

“殺了他!”

“沖過去!”

……

在四王府的侍衛們情急之下,大喊四殿下之後,四周的沙邺人一起向這裏湧來。

侍衛長看着向自己這裏蜂擁而至的沙邺人,感覺到了絕望,他會跟自家爺一起,死在這沙場上。

一員沙邺将官殺到了侍衛長的面前,手中的長槍毒剌一般紮向了侍衛長的心口。

侍衛長沒有勇氣再抵抗了,眼看着槍尖就要紮進自己的胸膛了,侍衛長甚至閉上了眼睛。

“我去你媽的!”

想像中的疼痛沒有感覺到,耳邊卻響起了怒斥聲,侍衛長神情茫然地睜開了眼,就看見渾身浴血的安元志怒視着自己。

“想尋死,你回家尋死去!”安元志一邊揮舞着手中的戰刀,一邊大罵侍衛長道:“我四哥怎麽找了你這麽一個孬種?帶着你主子走啊!”

侍衛長看向了趴伏在馬背上的白承允。

安元志看侍衛長還是在發呆,空出手來 狠狠給了侍衛長一記耳光,罵道:“走啊,廢物!”

侍衛長沖過去,伸手将白承允硬抱到了自己的馬上。

安元志沖到了侍衛長的馬前,硬是帶着還活着的衛國軍衛營兵将,替侍衛長開出了一條路來。

侍衛長帶着白承允往前沖。

“替他按着傷口!”安元志大喊道:“不要放手!”

“五少爺!”有兵卒在安元志的身後喊了起來。

安元志回身往自己的身後望去,還是沙邺人,黑鴉鴉地一片,看不見邊際的潮水一般往自己這裏奔湧而來。安元志深吸了一口氣,擡手擦了一下被血水糊住的雙眼,跟部下們道:“今天就是死,我們也要死得夠本!無路可退,就隻能拼了!”

“五少爺,”侍衛長的叫聲,又從安元志的身後傳來。

安元志不用回頭看,也能想像的到自己的身後這會兒發生着什麽。喘息了一下,安元志突然就發狠般地朝與白承允他們進行相反的方向沖去。

“老子是安元志!”

“老子是祈順驸馬,太師之子!”

神智又有些清醒的白承允,聽着安元志離着自己越來越遠的叫喊聲,突然就濕了雙眼。安元志這是在以身作餌,把沙邺人引走,沒想到到了最後,竟是這個一向看自己不順眼,看不出忠心在哪裏的人,在拼死護衛着自己。

上官勇這時陷在混戰的軍陣中,坐在馬上放眼望去,他看見的好像都是沙邺軍。

“大哥,我們還要這樣再殺下去?”有将官大聲沖上官勇喊着。

“聖上沒有下令鳴鑼,我們怎麽往回撤?”另一員将官大聲道。

“大哥,再這樣打下去,我們就一起死在這兒了!”

“大哥!”幾員将官一起沖上官勇喊。

上官勇還沒來及答話,就聽見不遠處也有人在喊自己,上官勇順着聲音看過去,就看見袁威帶着一隊人在往自己這裏來。

“那是袁威嗎?”有将官不确定地問道。

上官勇打馬往袁威那邊沖殺過去,到了袁威的跟前後,上官勇開口就道:“聖上有什麽旨意?”

袁威這會兒身上也全是血,跟上官勇道:“聖上命我去息龍山谷。”

上官勇一刀斬落了沖到自己近前的一員沙邺将官,跟袁威道:“你要小心,席家軍可能已經撤出去了。”

袁威說:“他們能去哪兒啊?”

上官勇搖頭。

袁威說“聖上還下旨,要是事情由五殿下而起,要我當場誅殺五殿下。”

上官勇小聲道:“你去息龍山谷看一眼就回來,白承澤的事你不用管。”

“什麽?”

“皇家之事,我們做臣子的插手不好,”上官勇跟袁威道:“記住我的話,去看一眼就回來。”

袁威點頭,對他來說,上官勇的話比世宗的話好使。

“我讓人護送你過去,”上官勇又跟袁威說:“一定要小心。”

“侯爺,聖上給風光遠也下了旨,沙邺人不退,就不得開關,”袁威又說:“你們要怎麽辦?”

“不用管我,”上官勇指了一員将官給袁威道:“你随周将軍一起沖過去。”

袁威打馬從上官勇的身邊跑了過去,說了一句:“侯爺保重。”

袁威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後,上官勇跟自己身邊的幾個兄弟道:“等袁威他們沖過去了,我們就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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