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勇走進了庵堂後面的山林裏,站在林中望着腳下的庵堂望了半天,安錦繡所在的那個小院裏,燈光昏黃,在暗夜裏觸動着上官勇的心房。想像一下,如果城南舊巷裏的那座宅院還在,他随軍凱旋歸來,妻兒弟妹俱在,那時家中的燈光大抵也會如此在暗夜裏讓他的心爲之柔軟。
心中剛剛生起了幻想,突然眼前又是上官家的那一片被火燒後的廢墟,上官勇握一握拳頭,轉身走進了無光的山林。
安府裏新設的一個小靈堂裏,馮姨娘看着安元志,靈案前的長明燈閃爍不定,讓就站在靈案前的安元志臉上也是明暗不定。在馮姨娘的印象裏,安元志最多就是沉默寡言了一些,不過這會兒看着安元志,馮姨娘不知原因的就是感覺害怕。
“馮姨,”安元志挑了挑浸在長明燈裏的綿線後,開口問馮姨娘道:“你方才說我娘去的那天白天,是跟秦氏去了家庵?”
“是啊,”馮姨娘說:“那天去家庵的時候,你娘她還挺高興,沒想到回府後她就投了井。”
安元志說:“那天太子妃也去了家庵?”
安元志稱呼秦氏和安錦顔不用敬語,馮姨娘想說安元志,可是被安元志陰沉的樣子吓到,沒敢開口。更何況安元志就算是府裏庶出的少爺,也輪不到她這個當姨娘的說,馮姨娘想到這裏,跟安元志小聲道:“五少爺,你娘好歹生了你,有兒子送終也算是一件好事,你就不要再鬧了,好生将你娘發送了,也讓你娘走得安心。”
安元志擡眼看看馮姨娘,這個女人沒有子女,将來死了,安府連靈堂都不會爲她設,比起母親來,這個女人好像更爲可憐?“媽的,”安元志突然就罵了一句粗口,馮姨娘再不濟還能得善終,他娘呢?
“五少爺?”馮姨娘聽見了安元志的罵,生怕安元志又要鬧事,忙勸道:“就讓你娘安安穩穩過了頭七吧。”
安元志用手将繡姨娘的靈位擦了一遍,然後跟馮姨娘說:“我娘生前一直受馮姨你的照顧,我以後不管怎樣,不會不管馮姨的。”
馮姨娘擺擺手,“我跟你娘一個院裏住了這麽多年,1;148471591054062互相照顧是應該的,隻可惜我這妹妹就這麽去了。”
安元志把繡姨娘的靈位放正,說:“我去我姐那裏看看,這裏就麻煩馮姨了。”
“五少爺,”馮姨娘與安元志說了這會兒的話,這才感覺面前的安元志還是那個她看着長大的少年人,馮姨娘是大着膽子問安元志道:“你以後有什麽打算?”
“從軍,”安元志說了這兩個字後,就大步走了出去。
“從軍,”馮姨娘回身望着繡姨娘的靈位小聲道:“阿繡,你的這個兒子看來是鐵了心要從這府裏出去了。軍隊上要拿命拼的,阿繡你和二小姐的在天之靈要保佑他啊。”
靈堂外有夜蟲的叫聲,而靈堂裏隻響着馮姨娘的自言自語,由棺椁裏的好姐妹想到了自己,爲太師生了一兒一女尚且是這樣的下場,那她這個無兒無女的呢?馮姨娘悲從中來,在靈堂裏嗚咽哭泣起來,她今日哭繡姨娘,他日又有誰會哭她?
安元志走在安府臨水的遊廊上,他離開京都城後發生的事情,在此刻被他一點一點的串聯了起來。安元志從一開始就不相信母親會投井自盡,安錦繡被秦氏母女設計送上了龍床,母親繡姨娘一定是在庵堂裏知曉了此事,回到府中後,不但是安錦繡的“死訊”傳出,他的母親也一定被滅了口,就如那天跟着秦氏去庵堂,當晚即被處死的下人們一樣。
秦氏,安錦顔,安元志在心裏默念着這兩個名字,總有一天他要讓這兩個女人生不如死,不然他安元志這一世也不得安甯。
女子的嬌笑聲從湖心的六角亭裏傳到了遊廊這裏。
安元志停下腳步,站在遊廊裏往湖心亭望去。
安氏後院這個人工挖出的深湖,占地至少兩畝,遍植了荷花,到了盛夏季節一湖的荷花怒放,是安府盛夏裏風景最好的地方。此時,湖中的荷葉已經長出,在遊廊燈光的照耀下,蓮葉田田,安元志目光所到之處,都是一片深淺不一的綠色。
湖心亭裏擺着酒宴,撫琴清唱的歌女嗓音清柔,“風急桃花也似愁,點點飛紅雨,”隻這一句詞便唱了多遍。
安元志站在遊廊上冷笑,府裏設着兩座靈堂,他的母親尚未過頭七,這府裏嫡出的公子們,便帶着女人們在湖心亭裏飲酒聽曲,好不恣意潇灑。也對,不過就是個姨娘死了,與他們全無關系,安元志轉身繼續往前走去。
拐過遊廊的一個拐角,安元志與大公子安元文迎面碰上。
“這不是五弟嗎?”跟在安元文身後的三公子安元信看清來人是安元志後,便開口道:“你這是去了哪裏?”
安元志也不看這兩人,想從這兩人身邊走過去。
“今天倒是成乖貓了啊,”安元信向來跟安元志的關系最差,看安元志想走,便往安元志的去路上一堵,說:“你不是要殺大哥嗎?安元志,你是不是想把我們這些人都殺了?”
“好了,”安元文現在看見安元志也是惱火,安元志在靈堂裏鬧的那一場,讓他失了大面子,不過想到上官勇此時在府中,安元志不想再鬧出事來,拉了安元信一把,說:“我們去亭中。”
安元信跟安元志臉對着臉道:“今天是二哥的生日,我們卻隻能在湖心亭裏爲二哥擺一桌酒慶賀一下,你那個做小的娘死也不選個日子死,非得壞了我們兄弟的興緻!”
“元信!”安元志拉安元信走,“你不要惹他。”
“我知道他現在就是隻瘋狗,”安元信卻不肯放過安元志,說道:“不過這會兒看着瘋勁過去了,安元志,你這兒是人還是瘋狗?”
“滾,”安元志開口道。
“你讓誰滾?”安元信伸手就推安元志,玩谑地一般地道:“你以爲我是大哥,讓着你?”
“我再說一遍,滾,”安元志從牙縫裏漏出這句話。
安元志在家中排行第五,可是身高卻要高于排行第三的安元信,又是個練武的人,安元信使勁推了安元志後,不但沒能把安元志推動,自己差一點被彈回來的力道弄到地上去。
“小賤種!”安元信看推不動安元志,擡手就要打。
安元志一把抓住了安元信的手腕,剛使出了五成的力道,安元信便慘叫了一聲。
“安元志!”安元信的慘叫聲聽着瘆人,安元文光聽着這聲音,就覺着安元志把安元信的手給弄斷了,大喊了一聲後,安元志是命身後的家丁道:“你們還站着?去把他給我拿下!”
“就憑你們?”安元志把安元信一推,将安元信推跌坐在了地上。
“你真想被趕出家門?”安元文問安元志道。
安元志哼一聲。
“你們沒聽到我的話?!”安元文對左右怒道。
七八個家丁沖上來打安元志一個。
遊廊隻能供兩個人并肩行走,地方不大,安元志的拳腳施展不開,他也不想開殺戒,被家丁們圍逼着,沒過多久就生挨了幾下拳腳。
石亭裏的安二公子和安四公子這時也趕到了這裏,看到安元志被家丁們圍着打,也隻是背着手在一旁看着。
“打死他才好!”從地上被安元文扶起來的安元信恨恨地大聲道。
安元志不想殺人,可是也不想讓自己受傷,擡腿把面前的一個家丁踹飛,遊廊外面就是湖,這家丁直接就被安元志踹進了湖中。
“逆子!”安太師帶着人趕到這一處遊廊的時候,就看到了安元志踹家丁下水這一幕,安太師是頓時氣得手腳冰涼,走到安元志的身後怒喝了一聲。
安元志聽見了安太師的聲音後便轉身。
安太師也不容安元志說話,擡手就是一記重重的耳光打在了安元志的臉上,“跟自己的兄長動手,我安書界沒有你這樣的逆子!混賬東西!”
安元志挨了這記耳光後,往後退了幾步。
先前還圍着安元志打的家丁們看安太師到了,不敢再動手了,一起站回到了安元文和安元信的身後。
安太師這一耳光打下去,把自己的手也打得生疼,但這會兒他還沒空管這個,隻是怒視着安元志。
安元志往地上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安太師這一下用了全力,将安元志的嘴唇打破,血順着安元志的嘴角往外流。“等我娘的頭七過完,我把她葬了後,不用你趕,我也會走,”安元志對自己的父親說:“我的生死以後與這個家沒有半點關系。”
“這話是你自己說的,可沒人逼你說!”安元信生怕安元志反悔一般,馬上就說道。
安元志望着安太師突然就冷笑了一下。
安元志和安錦繡的樣貌都承襲了他們的母親,被安元志這雙眼神陰冷的眼睛盯着,安太師蓦地就想起了那日竹林裏的安錦繡。“你想幹什麽?”安太師大聲問自己最小的兒子道:“老夫是你的父親。”
安元志又往腳下吐了一口嘴中積下的血,轉身往上官家的靈堂走去。
“還等什麽頭七?”安元信說道:“一個父親的小妾罷了,你現在把你那個娘帶走,也沒人會管你!”
“閉嘴!安元信你也給我閉嘴!”安太師怒聲道。
“父親,”安元文幾步走到了安太師的跟前,驚訝地發現安太師的身體在發抖。
安元志走下了遊廊,前面的路沒有燈,黑暗中安元志一臉的猙獰,将一張漂亮又不失英氣的臉弄得扭曲。恨意如一種心魔,也是一種執念,浔陽安氏對于十五歲的安元志來說,從此隻是一種刻進骨中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