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前,在與郝漠風的拳腳接觸中,一号能夠感受得到,對方身上朝自己傳來的那一股不盡的憤怒之意。
少年之前看着自己的那一雙眼睛,裏面布滿了通紅的血絲。
“男人與男人的交流,很多時候不是靠語言,而是拳腳。不管是朋友,還是仇敵。”曾經在社會上流傳着這樣的一句話,一号也曾聽到過,但此刻他卻發覺,這句話并不完整。
他不能理解郝漠風爲什麽會放過自己,但他隻知道,少年在對着姚順點頭答應,将他扶起來了之後,便再也沒有朝着自己這邊看過來,而是直接朝着鬼莫揚那邊招呼了一聲之後,便轉身離開了這個小區,消失在了街頭的對面。
那個年輕人甚至沒有回過一次頭。
鬼叔此刻也看到了郝漠風的離去,他忽然朝着面前這幫吓破了膽的家夥們笑了一聲:“算你們運氣,既然正主兒都不找你們晦氣了,爺爺也懶得動手,一個個滾你們的罷!”
“不過要是讓我知道誰以後還敢作惡,老子這一把白牙,會教教他怎麽去投胎。”老戰士說着便朝着郝漠風那邊追了過去,瘦削的身影迅速在衆人眼前消失,而在那之後,一号和其他人才将自己的視線轉移到了姚順身上。
此刻,這名郝漠風的室友,一雙肩膀也正微微顫動着,心中感到了極大的感激,同時也湧上了無盡的愧疚之意,不過在感受到了一号的目光之後,姚順便将那些心思收了起來。
他彎下身子,将一号慢慢從地上扶了起來,靠着牆角坐下:“一号大人,今後請您多保重吧。”
“這是什麽話?難道你還要回去?”一号的聲調忽然提了起來,也顧不得身上仍然有傷,他朝着姚順大聲喊叫起來:“别做夢了!你沒看到,那兩個人已經離開了嗎!他們沒有等你!”
“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在戰士的心裏,隻有同伴才值得等待。”一号的目光漸漸銳利起來,聲音雖然虛弱,卻依然高昂回響:“你已經不是那些人的同伴了,如果你跟上去,那一條路就是死路!”
“回到我身邊,跟我一起做事,我不會計較你之前的所作所爲的。”他深深喘了幾口氣,聲音這才平複了下來,但他的一雙眼裏卻依然帶着激動:“剛才我已經看到了你的誠意!我知道,你不會背叛我的!”
“……那是我最後能夠爲一号大人所做的了。”少年的聲音依然很低,但他突然擡起了頭,朝着自己曾經的上級看了過去:“我要說的話,在那兩個人來之前,就已經和您說得很清楚了。”
“一命換一命,我現在已經不欠您什麽了,今後請您好自爲之。”姚順說着轉過了身子,朝着郝漠風和鬼叔離開的方向大步前進。
他沒有再回過頭,雖然少年的耳朵裏依舊能夠聽到一号的呼喊,也知道對方确實是真誠的,但自己既然已經找到了新的道路,就無法再和這些人一起走下去。
這名年輕的戰士心中十分清楚,此刻自己選擇的道路,才真正充滿了陽光。
“站住!”一号幾次提聲高喊,但姚順都沒停下身子,他的臉色變幻不定,忽然一把抓住了自己的另一名手下,從他的腰間,抽出了一柄手槍舉了起來。
火舌從槍管中噴射而出,擊打在姚順身前的一面牆壁上,細碎的石子從上面崩裂彈射過來,擊中了戰士的臉頰。
他依然沒有回過頭,卻站住了身子。
“如果你繼續朝前走,那就是要繼續做我的敵人!”一号的聲音清晰地從身後傳來:“對于我的敵人,我是絕對不會手下留情的,我敢保證,隻要你再上前,下一顆子彈就會洞穿你的心髒!”
“……随您高興,如果您真要那樣的話,我沒有怨言。”說完了這話,少年依然大步朝前,那速度甚至比剛才還要快了。
“……”一号咬起了牙齒,顫抖的手掌幾次想要扣動扳機,但最終還是沒能使出力氣來,當姚順的身影最終也随着郝漠風和鬼莫揚消失在了前方時,一号忽然覺得一陣無力,直接委頓在了地上。
他重重地喘着氣。
“老大,剛才爲什麽不開火?”剩餘的手下們将他扶了起來,一名男子在一号的面前低聲道:“剛才隻要您下達命令,就算您不親自動手,弟兄們也會了結了那個叛徒……”
“他……已經變得和我們不一樣了……”一号吐出了一口鮮血,斷斷續續地道:“我們隻是依靠着情緒做事,而他……卻已經擁有了屬于他自己的心了。”
“他做出了選擇,這是曾經我有機會,卻沒能選擇的道路……”一号忽然擡起頭,看着逐漸被雲霧籠罩起來的太陽,慘笑道:“以前我壓榨着郭成天!跟他要錢,要東西!要女人!但此刻我才覺得,我甚至還比不上他!”
“聽說在那家夥死之前,還有一群死士願意跟着他,那個叫做雪豹的特種戰士爲他戰死,而我呢?”他沒有再說下去,但在一号的心裏,依然冒出了這樣的一句話:“我什麽也沒有,沒有心腹,沒有朋友,甚至連我想要爲之效忠的那個男人,現在都要除掉我……”
雨水漸漸從天空落了起來,模糊了前方的視線。
一号依然仰着頭,拒絕了手下們扶着自己離開的建議,任由雨水淋在了自己的臉上:“錢……算什麽?女人……又算什麽?曾經得到過,卻不曾擁有過……想不到最後,我依然一無所有,就連最後的希望,也毅然離開……”
他忽然看向了小區裏的另外一個角落,聲音穿過了雨水,沖着那邊冷冷道:“看夠了麽?還不出來?”
“一号,想不到你還有這個本事,能夠發現我們。”一名身披黑袍的男子從暗中走了出來,帶着三名同樣一身黑色的手下,站在了一号等人的對面。
這是個面容堅毅的男子,但讓人特别留心的是,在他的臉上有兩條貫穿了左右的疤痕,一條在眉間上方一寸處,而另一條,則劃過了他的左眼眼角。
“很不錯的離别,看得人感傷不少。”他忽然笑了起來,聲音卻很冷:“我更想不到的是,你居然能夠在十分鍾之内發現我的存在,那麽,你也已經有所覺悟了吧?”
“炎大人呢?他沒來?”一号的視線在雨中打量着,但除了眼前的幾人,以及其他霧蒙蒙的一片,他什麽都沒看見。
黑衣男子冷哼了一聲,手掌在腰間一抹:“你沒那個資格再見炎大人了,剛才的行動失敗,就意味着你的生命走到了終點。”
“别說我不顧念同伴的情分,昨天我就發現了你的行蹤,但我沒動手,就是想給你最後一個機會,讓你除掉郝漠風,可惜的是,你還是讓我們,讓炎大人失望了。”他舉起了槍:“别怪我,這是你咎由自取的。”
“呵呵,你也和我一樣,隻是一具丢失了自我的空殼罷了,甚至連郭成天都不如。”一号的臉上升起了極度的嘲諷,他忽然大笑了起來:“怪你?不不,我沒那工夫,我的人生就是如此了,但你卻還要如木偶一般活下去!你實在比我要可憐得多呢!”
話音剛落,對面的槍管中便射出了一枚貫穿彈,将一号的身體貫穿了。黑衣男子的臉色依然冷峻,眉間卻透出了一分怒意:“木偶又如何,能夠幫炎大人辦事,我感到無比的光榮,原本也想讓你帶着這一份榮耀死去的,既然你自願抛棄了它,那就帶着悔恨滾去地獄好了!”
“上,把剩下的幾隻小魚小蝦收拾了。”朝着身後的三名手下揮揮手,在他們朝着一号那邊沖了出去之後,黑衣男子便轉身離開了。
結果已顯而易見,經過了郝漠風和鬼叔蹂躏之後的殘餘人員們,根本就不可能是自己訓練出來的精銳三人組的對手。黑衣男子一邊走着,一邊拉了拉衣領:“永别了,一号……不,永别了,斷昂!”
倒在地上的一号隻覺得自己的身體各處,都漸漸被自己手下人的鮮血給染紅了,但他并沒有在意,因爲在此刻,他體内的鮮血也已經流淌幹淨了。
“……其實還有一句話沒說……我也是個将木偶的道路走到了盡頭的人,我的今天,或許就是你的明天吧……聶飛……”
“不過,至少帶出了一個脫離了木偶線的家夥……呵,真想看看那家夥的人生,究竟會通往何處呢……在天上……”
姚順轉過了街角,在另外的一條路邊見到了站在那裏的郝漠風和鬼叔,在三人視線彙聚之時,彼此的眼裏都抛去了過往,剩餘的,隻有爽朗的笑意。
雨漸漸停了,洗刷了無數的罪惡,使得這座城市的空氣,再次變得煥然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