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或許此刻應該稱呼他爲楊豹。這名男子作爲一名戰士的身份已經終結,留在這裏的,隻是剝去重重代号的他自己而已。
郝漠風站在墓碑前,看着上面書寫的碑文,心中有些歎息。
“你太固執了,若是當初你尋求幫助的對象不是郭成天,又怎麽會是現在這種結局……”少年點燃了一支煙,放在了楊豹的墳墓之前:“你是個聰明的家夥,肯定比我還要早知道郭成天的真面目,我知道,你心裏其實是看不起這種歇斯底裏的家夥的……”
“但終究他幫了你,而你也早料到會有這一天吧。”少年的腦海中默默思考着,雪豹到底是個叛徒,還是個真正的血性男兒。
他選擇了一條錯誤的路,至少在大家看來,就是如此,但雪豹自己卻毅然決然地選擇了走下去,哪怕知道這條路很快就會抵達終點,他也從未有過一句怨言。
在選擇了接受郭成天的幫助之時,埋在面前的這個男人,或許就料想到了,自己的結局肯定很凄慘。
明知不可爲而爲之,而支撐他做下去的,便是一種信念。
雖然雪豹已經離世,但這種信念卻沒有消失,至少,此刻站在他面前的這個少年,打從心裏認同這種觀點。
郝漠風覺得,楊豹和葛麗其實都是一類人,他們第一時間考慮的,從來也不是自己,或是親人,或是愛人,而爲了這些羁絆,他們此刻都已獻出了自己的生命。
“你是個好哥哥。”少年最後留下了這樣一句話,便離開了這一片公墓。
雪豹無法進入烈士陵園,但至少,他存在的痕迹不會被徹底否定。
少年走到了軍車邊,緩緩開了門:“去甯夏銀川醫院。”
他要去見一見楊豹的妹妹,那是躺在裏面的男子最後交托給自己的事,他的性命既然是自己終結的,那麽活下來的這個人,就應該承擔起這份責任來。
聶勝利坐在少年的身邊,擡頭看了郝漠風一眼:“你似乎變得不一樣了。”
“不會,起碼我的心還沒有變。”少年收起了思緒,轉過頭看着身邊這名中年男子,忽然歎了口氣:“其實變化更大的人是你,之前你就說過會調離第三師,但我沒想到你會直接轉業。”
“許世業首長和我談過,我的想法當時就告訴過他,現在和你說一說也沒關系。”男子聲音低沉,提起了第三師,聶勝利的目光中始終有着懷念之色:“我的存在讓很多人覺得不舒服,隻要我還待在第三師,他們就會用有色眼鏡去看待那一支隊伍,對于第三師的戰士們來說,這很不公平。”
“隻有我離開,才能真正讓他們解脫出來,成爲真正優秀的戰鬥員。”男子看着郝漠風,嘴角忽然揚起了笑:“不過至少在離開之前,我認識了你這家夥,這也算是不完整的軍旅生涯中難得的一件喜事。”
“其實你可以調到其他部隊的,爲什麽非要轉業?”郝漠風問出了自己心裏壓着許久的問題,他真的感到有些奇怪,聶勝利是個對部隊十分熱愛的人,郝漠風想不出來,他爲什麽一定要離開部隊。
就算調離了第三師,他也可以繼續做一個戰士的。
聶勝利歎了口氣,從懷裏抽出了一根煙點燃了:“你想的太簡單了,上面很多人都覺得我是個眼中釘,我如果去了其他部隊,那麽那一支部隊,很可能就是下一個第三師,何必呢?”
“我不想耽誤更多的人。”男子說着朝司機那邊指了一下:“這小子除外,他簡直一根筋!”
“楊紹宏啊,别這麽說他,他隻不過是和你一樣,堅持着一些東西罷了。”郝漠風看了一眼正在開車的楊紹宏,朝着聶勝利搖了搖頭,卻沒有說太多。
當初楊紹宏懇求自己的那一幕,此刻仍然記在郝漠風的心裏,少年很清楚,前面的這個年輕人究竟爲什麽會留下。
“我永遠是第三師的戰士,但我也會一輩子跟着師長。”楊紹宏當時的這句話,足以解釋一切,郝漠風也知道,這些聶勝利比自己更清楚,他隻不過是在感歎,爲楊紹宏的執着而歎息。
“隻要信念沒有産生變化,那麽這個人就永遠是之前認識的那個樣子。”
軍車很快便駛入了甯夏銀川醫院的大門,郝漠風下了車,拒絕了聶勝利同行的建議,來到了住院部。
“您好,我找一位叫楊雪的病人。”少年在護士站登記了之後,很快便得到了楊雪的房間号,他朝着那邊大步走了過去。
尚未進門,少年就從窗戶裏看到了一個瘦削的姑娘,她的臉上此刻已經沒了血色,顯得很是虛弱,但一雙眼睛卻依然明亮。
郝漠風走了進去,朝着楊雪伸出了手:“你好,我是楊豹的朋友,代替他來看看你。”
少女看着郝漠風,目光中帶着淡然,但她并沒有伸出手去:“是嗎?我哥哥已經離開很久了……我還從沒見過他有什麽朋友,感謝你來看我。”
郝漠風将自己拎着的水果放到了一邊,找了個凳子坐了下來,在少女之前的一句話裏,郝漠風知道,楊雪是個聰明的姑娘,她應該已經察覺到了什麽。
“我哥哥還好嗎?”楊雪看着郝漠風輕輕一笑:“如果可以的話,請你轉告他,我在這裏很好,身體正在恢複,讓他别擔心。”
“一定帶到。”少年點點頭答應下來,這才回答了楊雪的問題:“他現在很平靜,隻是有點擔心你的身體,我也會常常來看你的,雖然以前沒有見過面,但我希望我們可以成爲朋友,我叫郝漠風。”
“嗯,我哥哥提起過你,他說在之前的一次任務中,你是他所知的最優秀的戰鬥員。”楊雪說着朝隔壁床看了一眼,笑道:“之前哥哥就在這裏和我說起了你們的那次任務,旁邊的這位小朋友也聽到了,當時他就說,很佩服你們呢。”
“是嗎?謝謝你了小兄弟。”郝漠風朝着隔壁床上的男孩點着頭,緩緩走過去在他頭上摸了摸:“見到本人以後,有沒有覺得和自己想象中差距很大呢?”
“唔……不會啊,你也和楊豹哥哥一樣,是個親切的人。”男孩的眼中閃爍着光輝,有些羨慕地看着郝漠風:“真希望我以後也能成爲和你一樣的戰士。”
“小鬼,你也想當兵?”少年朝着他笑笑:“隊伍裏很辛苦的,不害怕嗎?”
“嗯!等我身體好了之後,就努力鍛煉,幾年以後我就到部隊裏,到時候就能和哥哥你們一起戰鬥了!”小孩朝着郝漠風笑了起來,露出了一口潔白的牙齒。
他的心裏就和他的笑容一樣幹淨。
聞着病房中的藥水味,郝漠風忽然覺得,自己的精神好了不少。
這些身體有損的人都這麽堅強,自己作爲一個特種戰士,有什麽理由感傷呢?
“我走了,希望你們都早些好起來。”少年沒有呆太久,楊豹的死亡,此刻郝漠風還不想親口對楊雪說,但當他離開了病房之後,卻聽到了身後那小孩有些驚訝的聲音:“楊雪姐姐,你怎麽哭了?”
“嗚……沒有了,是風吹進了沙子……”少女的聲音裏透着哀傷,不過卻沒有怨恨。
郝漠風最後歎了口氣,離開了這裏。
他走到了聶勝利的車前,朝着男子拜托道:“裏面那個叫做楊雪的姑娘,在我去漠北蒼狼大隊之後,請你多照顧照顧她,她是個好姑娘,也很堅強……”
“我會的,不過雪豹的事情,你打算就這麽瞞着?”聶勝利點了點頭,旋即朝着郝漠風看去:“你不怕她會恨你嗎?”
“我想她已經猜到我爲什麽會去看她了。”少年坐上了車,言語中帶了些沉重:“或許楊豹在和郭成天一起去柴達木盆地的時候,就已經和這姑娘說過什麽了吧,她看我的眼神裏有着悲傷,所以我才不想現在說。”
“髒器衰竭是很嚴重的症狀,或許是先天不足,或許就是過于虛弱了,她的這一輩子,或許會很辛苦……”聶勝利想起了自己的女兒,那孩子也是從小體弱,此刻對于楊雪這丫頭,他打從心裏不希望她出事。
“紹宏,之後就由你負責照顧這女孩在醫院的生活,一定不能讓他出事。”聽着聶勝利對楊紹宏的吩咐,郝漠風心中吊着的石頭,此刻也終于落了地。
他朝着兩人點點頭:“謝謝。”
“嗯,放心去漠北蒼狼大隊吧,甯夏這邊的事情,許世業首長和我都會處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