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雲旗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我當初就是覺得她們可憐,所以才出手相救了,并沒有想太多。秋姐姐可有嫁人?”
秋瑾笑道:“不僅嫁了人,還有一雙兒女,兒子稍微大一些,女兒今天才六歲。”說道自己的婆家,秋瑾心中無限地愧疚:“當初我死活要出國留學,家中公婆丈夫苦勸,可我心意已決,算是抛夫棄子,現在也不知道他們過得怎麽樣了?”
不過相處了一段時間,何雲旗就明白了,他們的事業究竟是什麽,他們的目的是要推翻腐朽的清政府,建立民主共和國家,若是成事了自然皆大歡喜,若是失敗了,恐怕會株連家人,所以她才不敢回家。
想了想,何雲旗說:“若是秋姐姐信任我,不如寫封信交給我,我代爲寄出去。”
秋瑾大喜:“那就多謝了。”
吃完午飯,江千山帶着韓春江和徐謙章去找自家兄長了。秋瑾就帶着何雲旗參觀大通學堂。
秋瑾問:“如今你已經十一歲了,家中可有給你相看婆家。”
“家母在世的時候,給我定了一門親事,我看不上那家,正打算退了這門親事,誰知道他們家突然間被調走,到現在也沒有退成,我祖父已經想辦法了,大約明年就能退了。”
秋瑾點點頭:“不合适的人就不必拖着。”
何雲旗好奇:“我聽說您與丈夫也是家裏做主,難道當時沒有排斥嗎?”
秋瑾的目光望向遠方,“當初家中爲我定下這門親事的時候,我是反對的,不僅是因爲他比我小三歲,而且我家在紹興,他家在湖南湘潭,但我不認命,于是我就瞞着家裏人從紹興趕到湘潭,親眼見到了他,才決定嫁給他。婚後,他也沒讓我失望,我們父親恩愛,公婆對我也很好,還允許我習武交友,他們給了我最大的包容。”
所以,現在才畏首畏尾,不敢去見家人吧。
怕他們受到傷害。
見何雲旗若有所思,秋瑾繼續說:“我是幸運的,但大部分人都是不幸的,像你姑姑這樣的是非常少的,大多數人會忍耐着過完這一生。我們革命的目的,就是要人人平等,女人和男人一樣可以出門上學,可以去工作,還可以選擇自己嫁不嫁,嫁給誰。”
“我也是這麽想的,難道我這也算是革命了?”秋女俠說的,她也幹了不少啊。
“對,也算革命。革命也分很多種,想我們現在幹的就是直接的,而你可以通過潛移默化的行爲,來改變女子的現狀。無論是暴力還是溫和的改變,都殊途同歸。”
秋瑾帶何雲旗去了自己的房間,寫了一封信交給她,“寄信的事情,就拜托給你了。”
何雲旗接過信放進自己的袖子裏,“秋姐姐請放心,我一定給你寄到。”
秋瑾笑笑,“那就多謝你了。”雖然這孩子是好心,但她也不能讓這孩子牽扯到他們當中來,所以信是以一個朋友的名義寄過去的問候信。丈夫認識她的筆迹,隻要看到筆迹就明白是她寫的了。
回去的時候還是走的水路,何雲旗一直雙手捧着臉,坐在船頭沉思,不知道在想什麽。
徐謙章幾次三番要跟她聊天,都被江千山攔住了,“讓她自己好好想想吧。”
在大通學堂的時候,徐謙章隐隐約約感受到了什麽,問江千山,“你是不是跟他們一樣?”
江千山點點頭,算是承認了。
徐謙章倒吸了一口氣,指着江千山“你、你”了半天。
韓春江打掉他的手,“這是在外邊,小心隔牆有耳。”
徐謙章看看船外邊,說:“現在我們在河面上,沒有牆也沒有耳。”
一直沉思的何雲旗突然笑了:“就你天天耍寶。”說完,指了指正要搖船的艄公。
回去天色還不是很晚,徐謙章帶着他們去了西湖茶莊,要了一個包間,然後問:“都說說吧,還有什麽瞞着我的。”
江千山攤手:“就這些了,原本也不打算告訴你們的,但我覺得雲旗跟秋女俠可能會投緣,所以才想着給他們介紹一下的。出了這個門,就說你們是跟着我去探親的,别人問什麽你們都要說不知道。”
幾個人面上一肅,韓春江說:“放心,我們不會往外說的。”
“我哪裏是怕你們往外說,是怕你們受到株連,這種事情向來是甯可信其有的。想想當年的皇帝,就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了。”
光緒帝還是皇帝呢,說關押就關押,除了那些逃出去的人,戊戌六君子可都是被砍了頭的。
連平日最大大咧咧的徐謙章也有幾分政治覺悟,更别說其他人,何雲旗當即表示:“你放心,此事出了門,就什麽也沒發生過。”
隻是思想上卻并不如表面上那樣平靜了。何雲旗的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原以爲她這樣的已經是驚世駭俗了,沒想到跟秋瑾女俠一比,她所做的這些都是小兒科,不夠看。
回去以後,何雲旗就将忠叔叫來:“我聽說你老家是湘潭的?”
忠叔說:“是,我老奴小時候跟着父親躲禍事才出來的,誰知道一出來就是好多年,直到前幾年才跟家中的堂兄弟們聯系上。”
何雲旗拿出信來,說:“我是有一件事想請忠叔幫忙,忠叔什麽時候寫信回去的時候,幫我夾帶一封信到雙峰荷葉的王家。”
忠叔接過信,也不問是什麽緣由,說:“去年我堂兄說他家小兒子成親,也不知道現在有沒有生娃娃,我這就寫信回去。”
何雲旗對忠叔的上道特别滿意,“既然往老家送信,也不能空着手送過去,我這裏還有一些東西,你給家人一并寄過去吧。”
忠叔笑呵呵地也不推辭,接了東西就退下了。
浙江湖南兩省相距千裏,等到王家那邊送來回信的時候,已經是年底了。
将信交給江千山,說:“這是故人來的信。”
江千山秒懂,說:“我兄長今年過年也不回來,我給他寫封信回去。”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秋瑾接到信之後,還跟江千山的兄長江千峰說:“這個姑娘是個好的,以後必然能成大器。”
江千峰笑道:“難道還要成爲第二個女俠?”
秋瑾搖搖頭:“從我跟她的談話了解到,她對自己的家人感情特别深,肯定不會爲了其他的事情而将家人置于險地,革命并不是暴力流血這一條路。”
果然隻有女人才能了解女人,雖然何雲旗心潮澎湃,但卻不會跟秋瑾一樣選擇這條艱難的道路,這條道路的艱難不僅在于對生命的威脅,他們選擇這條道路,就已經将個人生死置之度外了,他們在意的是家人的安危,這就是革命黨人的軟肋。
當初她答應了姑姑和哥哥,一定會照顧好家人,她就不會走這條險路,盡管這條險路是一條捷徑,可她甯可選擇彎路。
說她自私也好,說她胸無大志也好,這些在家人面前,都不堪一擊。
年底考試結束後,學堂就要放年假了。
對于别人來說,放年假是一件放松的事情,但對于何雲旗來說,卻沒有那麽自在了,因爲她還有一大堆的賬本要看。
正在跟一堆賬本奮鬥的時候,韓娘子就上門了。
“韓娘子怎麽來了?書墨,快上茶。”何雲旗招呼道。
韓娘子滿臉地羞愧,“這次來是向大小姐認錯的,是我沒做好大小姐吩咐的事情?”
何雲旗奇道:“什麽事情啊?”
韓娘子說:“是唐氏懷孕了。”
何雲旗一時間想不起唐氏是誰了,還問:“唐氏是誰?懷孕是好事啊。”
韓娘子說:“唐氏就是郭玲的娘,之前大小姐救回來的母女三個。”
她這麽一說,何雲旗才想起來是誰,随機擰着眉問:“她是被丈夫賣了的,怎麽現在懷孕了?”
韓娘子也是一臉的晦氣:“我當初也是很詫異,還以爲她受了别人的欺負,還是郭玲最了解她娘,一番逼問後才知道,她趁着兩個女兒繡花的時候,悄悄跟她丈夫聯系上了,這才懷了孕。”
何雲旗大怒:“當初是她丈夫将她和女兒賣了的,怎麽還回去找那人渣!”
“都是什麽出嫁從夫鬧得,我來的時候,她還勸兩個女兒跟她回去呢,還說那人渣說了,這次肯定能生個兒子,到時候一家五口和和樂樂地過日子。”
何雲旗冷笑一聲:“那萬一還是個女兒呢?将母女四個再賣一次?若是再被賣,恐怕就沒有這個好運道了。就算是生了兒子,恐怕讓兩個女兒回去,也是打着爲弟弟當牛做馬的主意,等到大了,還能換回一筆聘禮,當真是好計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