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盯着棋盤，眉頭緊皺。
這一局棋，他已經下了很久，可就是想不明白。
因爲想不明白，所以他怎麽也邁不出去那一步。
他不明白，陳道陵爲何會選擇清源山；他不明白，陳道陵爲何會以那樣的方式飛升；他不明白，李明月爲什麽會成爲最重要的那顆棋子；他不明白，道家爲何隻有三千年，儒道爲何當興……
太多太多的不明白，他想了很多年，卻一個答案都沒想出來。
他覺得今天或許可以能夠得到一些答案，但他卻又很清楚，一旦有些答案被揭曉，他這個如今可知支撐着整個道家的“半聖”，就得離開了，那麽道家就真的在沒有任何緩和的可能。
這時候，有一個身穿青黃色道袍的老人走了過來，行禮道：“師尊，來了。”
盯着棋盤的老道人似乎有些猶豫，就像是有着什麽東西在驅使着他一般，那種感覺就好像是内心深處有個聲音，在不停的跟他說：“不要看，不要想，不要做。”
可他終究還是沒能忍住，轉頭看向那一行四人。
他最先看到的，是一個身穿雪白色袈裟的小和尚，那袈裟雪白得讓他都覺得有些刺眼，以至于都看不清那小和尚的面容，确确實實是看不清楚，在那小和尚周圍，就像是有着什麽遮掩，讓他顯得朦朦胧胧，顯得高深莫測。
他移開目光，看向那個帶着鬥笠的老人，看到的是一把劍，還在鑄劍爐中鍛造的一把劍，那把劍似乎随時都可能出爐，又似乎還需要再等一等，他目光再移，看向馬背上的小女孩，所看到的，是一個手持長卷的人，正站在整個人間之上，在他下方，有無數蛟龍朝拜，然後他目光再次移動，卻怎麽也不敢去看最後那個少年了。
他收回目光，哀歎道：“儒家，佛門，劍派，皆要對我道家出手，看來道家是真的抗不過這一關了。”
這句話，沒有人能夠聽到。
小和尚此刻走了上去，哈哈笑道：“老天師好雅興，這時候還能下棋。”
說着他看了棋盤一眼，說道：“好精妙的棋局，隻可惜小僧實在不懂棋道，怕是不能讓老天師盡興了。”
老人微微一笑，說道：“王仙師呢？”
王泉淡然道：“我隻知道劍。”
老道人微微一笑，起身道：“趙長甯，見過菩提羅漢，見過王仙師，見過文聖，見過李皇叔。”
小和尚笑着道：“老天師你這麽客氣，一會我們都不好意思出手了。”
趙長甯笑着道：“貧道畢竟是主人，客氣是應該的，諸位是客人，不用客氣。”
小和尚笑着點了點頭，問道：“王前輩，你先來還是我先來？”
王泉口氣依舊平淡：“恐怕輪不到你，也輪不到老夫。”
小和尚一愣，然後将目光看向最後的李明月。
此刻的李明月，臉色蒼白，他雙手緊緊的拽着拳頭，因爲太過用力，所以一雙手都在輕微的顫抖着。
王泉突然大喝一聲：“李明月！”
李明月整個吓了一跳，脫口道：“在！”
王泉借着道：“劍可在鳴？”
李明月回道：“是！”
王泉繼續問道：“劍既已鳴，何不出鞘。”
“我……”李明月已經滿頭大汗，吐出一個字，卻再也吐不出第二個字。
“你不敢？”王泉繼續大喝。
李明月搖頭道：“不，不是。”
王泉再問：“你不能？”
李明月這次沒有回答，而是看着對面那位龍虎山大天師，一隻腳邁入半聖的大天師，整個道家如今的中流砥柱。
“我敢，我能！”李明月開口，有一把劍憑空浮現，懸停在他身前，道劍三清。
趙長龍贊歎道：“好劍！”
天地間瞬間靜止，隻有那把劍劇烈顫動着，似乎要破空而去，又似乎在畏懼什麽。
地面上，塵土開始離開地面，慢慢懸浮起來。
落葉枯枝也開始跟着懸浮而起。
地面上的石子也跟着懸浮而起。最高一層的塵埃，剛好出現在那把三清劍的上空，與李明月的眼神平等。
中間一層的樹葉枯枝，剛好跟那把三清劍持平。
最下一層的石子，則是剛好離開地面。
不論是塵埃還是樹葉，亦或是那些石子，此刻都被劍意包裹，每一粒塵埃，此刻都像是一把劍。
這一件，鈴铛裏的女人當初用過一次，李明月也用過一次。
這一劍，沒有名字，因爲萬物皆可成劍。
李明月右手有些顫抖，而且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擡起，最後握住那把三清劍的劍柄。
随着他右手抓住劍柄，不論是塵埃還是枝葉，亦或是那些石子，瞬間落下，回到原來的位置，但那些劍意卻依舊存在，而且就這麽向前沖擊而去。
那邊，趙長甯一拂衣袖，棋盤上的棋子瞬間離開棋盤，然後在老道人身前旋轉起來，組成了一個黑白兩色的雙魚圖。
“轟隆！”
一聲巨響，那些棋子出現了短暫的停滞，然後重新回到棋盤之上，還是原來的位置，但有一顆棋子卻悠然碎裂，然後直接化爲飛灰，被那股氣浪吹散。
棋盤旁邊，那棵松樹當場炸開，直接化爲齑粉。
趙長甯的目光卻死死的盯着棋盤，然後一臉的難以置信，不停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好一個破局之人，好一盤天地大局。”
小和尚雙手合十，笑着道：“恭喜趙道長悟道成聖。”
趙長甯苦笑道：“雖然隻是片刻，但終究是踏出這一步了。”
小和尚說道：“那就請道長飛升。”
說完，手中缽盂脫手而出，然後有一條長河出現，倒挂在龍虎山上空，自那長河之中，有一條金龍探出巨大的腦袋，俯視着整個人間，睥睨天下。
趙長甯說道：“既然儒道當興，那貧道便借儒家聖人之言，不可爲而爲。”
說完，再次一甩衣袖，棋盤上的白棋全部飛起，然後化作一條雪白色巨龍，向着上空那頭蛟龍沖擊而去。
趙長甯再次揮手，這次是那些黑色棋子飛起，化作一條黑色蛟龍，沖擊向李明月。
李明月手中那把三清劍突然脫手而出，然後被王泉抓在手中。
王泉握着長劍，朗聲道：“借道家之劍，斬道家聖人。”
說完一劍斬下。
那些黑棋所化的漆黑色蛟龍直接被一劍斬滅，趙長甯也直接被這一劍瞬間斬滅，整個龍虎山，地動山搖，一道道裂痕不斷蔓延出去。
果真是專殺聖人。
在趙長甯的身軀被斬滅之後，在上空那缽盂之下，有一道虛影開始凝聚，正是趙長甯。
天際之上，那條金色巨龍直接将那頭白色蛟龍吞下，整個身形瞬間大了數倍不止，然後發出一聲龍吟，借着直接向着雲海之上沖去。
随着這條蛟龍沖上雲海，那條倒挂在龍虎山上空的長河也開始改變方向，竟是逆流而上，也跟着沖上雲海。
遠遠看去，那條長河就像是一條路，一條通往天界的大道。
雲海之上，金光乍現，借着傳來仙音渺渺，一道金色大門出現在雲海之上，在那道大門之上，有長劍倒懸，數以萬計。
“去！”
下方，龍虎山之巅，王泉輕喝一聲，手中三清劍向上飛出，然後那些倒懸的長劍開始散開，讓出了一條大道。
龍虎山上空，那隻缽盂倒扣過來，緩緩旋轉，在那缽盂之上，有一道道金色符文不斷浮現，莊嚴肅穆。
重新凝聚而成的趙長甯看着下方的龍虎山，發出一聲無聲歎息，然後踏上那條長河所形成的大道，順着河流而上，進入那道天門之中。
無數上前瞬間合攏，将那道天門賭上，以此同時，那隻旋轉的缽盂也直接飛回小和尚手中，那條長河大道也直接流入缽盂之中，小小的缽盂，卻裝下了整個天河。
無數龍山弟子，此刻全都跪伏在地，恭送那位飛升仙界的老祖宗。
千年來，先有陳道陵，又有趙長甯，前後飛升。
這一日，天下震動，龍虎山的聲名再上一層樓。
整個道家，越發鼎盛。隻是這種鼎盛，怎麽看都有些像是回光返照一般。
有一把劍從雲海中落下，出現在李明月身前，道劍三清，送道家聖人飛升。
有一道金色光芒從雲海上落下，“叮咚”一聲落在小和尚手中那隻缽盂之中。
小和尚苦着臉道：“真沒意思。”
雲海彙聚，天門消失。
李明月依舊臉色蒼白，但此刻卻一臉茫然。
趙長甯不僅沒死，還飛升了，這多多少少讓他有些無法接受。
如果還在人間，他早晚都能報仇，也有地方報仇，可現如今仇人飛升，這大仇又如何得報？
從踏上龍虎山山巅，從看到趙長甯那一刻開始，李明月就感覺整個人迷迷糊糊的，就像是做夢一般，而且直到此刻，他都沒有弄清楚這整件事情。
他怎麽就莫名其妙的出劍了，趙長甯又怎麽莫名其妙就飛升了？
從王泉輕喝一聲的時候，李明月就感覺自己整個人開始變得迷迷糊糊，那種感覺很真實，又很不真實。
“靜心！”
李明月腦海中，突然響起鈴铛裏女人的聲音。
李明月愕然。
有一道暖流開始出現，蔓延李明月全身，讓李明月整個感覺瞬間清明不少。
鈴铛裏的女人接着道：“用心感受你現在的狀态，對你的修爲大有裨益，這是機緣，雖然是王泉強行塞給你的，但确實沒什麽壞處。”
李明雲盤膝坐下，但還是問道：“他就這麽飛升了？”
鈴铛裏的女人問道：“何爲飛升？”
李明月一愣，因爲他不知道。
鈴铛裏的女人說道：“你連飛升是什麽都不知道，又怎麽能說他是飛升？”
李明月說道：“可他并沒有死。”
鈴铛裏的女人道：“是沒死，但其實差不多。”
鈴铛裏的女人接着道：“我知道你心裏的想法，但有些事情就是這樣，哪怕你千百個不願意，也隻能接受，因爲你沒有改變的能力，就隻能接受。”
李明月心中凄苦。
鈴铛裏的女人說道：“要讓道家傳承徹底斷絕，就隻能将這位道家老天師送走，而整個人間，無人可以殺他，你不行，那小和尚和王泉也不行，就算是本尊也不行。”
李明月說道：“所以就索性幫他一把，助他邁出那一步，然後強行請他飛升，以此斷掉道家傳承？”
鈴铛裏的女人沉吟了一下，最後說道：“是這個意思。”
李明月又問道：“這也是陳道陵的謀劃？”
鈴铛裏的女人沒有回答，而是說道：“你若想報仇，就隻能到上面去，這是誰也不能改變的事情。”
李明月不由得仰頭看了一眼，天際之上，雲層翻湧，早已沒了那道天門，李明月悠悠道：“仙界麽？”
王泉這時候轉過身來，看着地上的李明月，笑着問道：“别不憋屈？仇人就在眼前，卻隻能眼睜睜看着他飛升仙界，什麽也做不了。”
李明月點了點頭，這種事情，放在誰身上，都挺憋屈。
王泉笑着道：“那有什麽辦法呢？”
李明月再次點頭。
是啊，有什麽辦法呢？
小和尚笑着道：“追上去殺了不就行了。”
沒有人說話，黃傾涵卻說道：“有道理。”
李明月卻心中苦澀，這話可以說得風輕雲淡，輕描淡寫，可要做到，卻不是那麽簡單。
小和尚看着黃傾涵，問道：“你真要去鎬京？”
黃傾涵一愣，然後點頭道：“當然。”
小和尚問道：“你就不擔心？”
黃傾涵茫然道：“擔心什麽？”
小和尚沒有說話。
黃傾涵問道：“你說的是那二十個字？”
小和尚一愣。
黃傾涵無所謂道：“你要是喜歡，拿走就好了，關鍵是你拿走也沒用啊，你又不是君子。”
小和尚瞪大雙眼。
黃傾涵接着道：“我也不是，所以我留着也沒用，所以對我來說，能跟着李明月，就挺好的。”
小和尚一臉茫然之色，許久後說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儒道當興，儒道當興，小僧服了。”
小丫頭“呵呵”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