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景回道:“跟預想的差不多,一切都在陳道陵的算計之中,到達鎬京應該沒什麽問題。”
李明月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麽,也沒有問此去會遇上哪些麻煩,既然風景說沒問題,那就真的沒問題。
相對于路上的麻煩,李明月更在乎的是到了鎬京之後,自己該怎麽做?
按照風景的說法,有九州商會的緣故,李明月此去鎬京不會有危險,他跟那位皇帝,雙方都會相安無事。
也就是說,這次他隻能是經過鎬京,要想報仇,完全沒有可能,但這不是李明月想要的,如果不經過鎬京也就罷了,既然要經過,就算不能報仇,至少也得讓自己的父親進入皇家祠堂,至少要讓整個唐國知道,有一個人,曾經爲他們現在擁有的幸福生活付出了生命。
日頭西斜,晚風吹過,落葉紛飛。
風景起身道:“一葉而知秋,等到了鎬京,又該入冬了。”
他看着黃傾涵,說道:“鎬京的雪,可是很大的。”
黃傾涵好奇道:“有多大?”
風景道:“巴掌那麽大。”
黃傾涵伸出一隻手掌在眼前看了看,撇嘴道:“我才不信。”
風景笑着道:“我跟你就不一樣,我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的時候,是深信不疑的,事實上她并沒有騙我。”
黃傾涵問道:“她是誰?”
風景沒有回答,而是看向李明月。
黃傾涵瞬間了然,說道:“如果她也跟我這麽說,我也相信。”
風景微微一笑。
那個女人無論說什麽,人們都會相信,也值得人們相信,因爲她從來不騙人。當然,她唯一一次騙人,就騙了整個天下。
那是十六年前,那次也下了很大的雪,巴掌一樣大的雪,那場雪過後,便是新年。
風雨橋這邊很快就送來了飯菜,而且是風雨橋那位老祖宗親自送來的,想來是已經想好了答案。
風景提出的要求,這位風雨橋老祖宗全部答應,而且沒有半點讨價還價,當晚就宣布将家主之位傳給冉欣然,直接使得整個風雨橋上下震驚,不過卻沒有一人發出反對的聲音。
吃過了飯,那位風雨橋老祖離開之後,風景便搬了一張椅子坐到院子中,靠着椅背,翹着二郎腿,仰頭看着皓月當空,他的那把劍,則是橫放在他的肚子上。
李明月也搬了一張凳子來到他身邊坐下,跟他一樣擡頭看着夜空,不過沒有把腿翹起來。
“就沒有什麽想問的?”風景說話的時候,目光依舊盯着夜空,他的眸子也如夜空一般深邃。
李明月搖了搖頭,半晌後補充道:“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都沒什麽好問的。”
風景笑着道:“不愧是仙人弟子,厲害的厲害的,就是有些……無趣。”
李明月淡然一笑。
風景放下腿,也将目光看向李明月,問道:“你就不好奇風雨橋爲何會答應?”
李明月道:“答案你之前已經說了,風雨橋這邊隻要不是太傻,都不會拒絕,犧牲掉一些可有可無的規矩,換來整個風雨橋大好前程,怎麽看都不虧。”
風景接着問道:“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麽會看上那丫頭的?不論容貌天賦,有了蘇清風作爲前車之鑒,現在這位,不應該入你法眼才對啊。”
李明月有些尴尬,如實道:“當初什麽都不知道,對于很多事情都隻是猜測,一想到自己今後要對付那麽多人,就有些沒底,想着能有個幫手也是不錯的,就跟她做了交易。說實話,我當時也就是那麽一說,并未真的放在心上,現如今知道了事情的大概,才知道風雨橋的分量确實低了一些。”
風景愕然道:“就這麽簡單?”
李明月點頭道:“就這麽簡單。”
風景笑着道:“其實風雨橋也沒那麽不堪,要不是因爲風雨橋不懂變通,也不至于變成如今的情況,這次的改變,未來修行界,必然有風雨橋一席之地。”
李明月一愣。風景接着道:“說實話,我挺看好那小丫頭的,天賦或許不算出衆,但人夠狠,還是一個女子,更是殊爲不易,要知道,修行是修行,管理宗門是管理宗門,不一樣的。”
李明月點頭道:“知道,很多大宗門,真正掌管大權的,往往不是實力最強的。”
風景點頭道:“所以說管理宗門是最麻煩的,不僅需要玲珑八面、可以跟其他勢力周旋的人物,還需要一個中流砥柱、擁有足以守護家底的實力的人物。這應該就是陳道陵爲何隻收你們兩個弟子的原因。當然,也隻有陳道陵可以這麽做,三個人,即是一個宗門,換了别人,就算不被滅門,也不可能像清源山這樣震驚天下。”
李明月點頭道:“是挺厲害的。”
風景道:“言歸正傳,如今風雨橋有了冉欣然這樣一個心思玲珑又有野心的當家人,還有一個可以跻身歸元境的老祖宗坐鎮中樞,進可攻,退可守,不說取代太華宗,将上泉山這些勢力打壓下去,隻是時間問題。退一步說,讓風雨橋去搶去争,清源山的壓力也會減小很多。”
李明月點了點頭。
風景突然鄭重其事的道:“不過有一點你要記住,交易雖然是利益來往,但有時候也要适當講一講人情。”
李明月點頭道:“我會記下的。”
風景不再開口,而是将目光重新看向夜空,半晌後幽幽道:“我不幫你,你不會怪我吧?”
李明月一愣。
風景接着道:“從個人情感來講,我應該幫你的,可從大局來講,我又不能插手。”
李明月點頭道:“已經夠了。”
風景看向李明月,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沒有開口。
他其實很好奇,李明月到了鎬京之後會怎麽做,可一旦知道了李明月的想法,他就會開始權衡利弊,就會有了明确的選擇,他害怕選擇,至少對于李明月,是這樣。
李明月問道:“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麽做?”
風景一愣,然後将眉頭微微皺起。
李明月接着道:“我心裏其實很亂,甚至都不想再往前走了,可又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推着我往前走。”
風景看着他,似乎這個時候,他才覺得李明月還是個孩子,卻已經承擔了那麽多,不免有些于心不忍。
許久後,風景輕輕呼出了一口氣,興許相較于李明月,他算是幸福的了,雖然從小就沒了親人,一個人四處漂泊流浪,但他并沒有仇人,也沒什麽人期待他去做什麽,更沒什麽事情非得他去做。
那段時光過得很凄慘,今天不知道明天還能不能活,可心中除了活着,什麽别的念頭也沒有。
再後來,他遇上了李明月的母親,那個像光一樣的女人,然後他不僅吃得飽了,甚至開始接觸了修行,一路更是順風順水,還成爲了劍派弟子,成就了如今的境界和名聲。
所以李明月的母親,對他風景而言,如師如母,所以十六年前那場截殺之後,他也有了仇人,隻不過他的仇人不在鎬京,而在龍虎山,在九嶷山,在那一個個道教祖庭。
他想報仇,但沒報仇的本事。
同樣的,李明月對他來說,像是晚輩,也像是兄弟,他風景自然可以爲了李明月放棄生命之外的一切,自然願意始終跟李明月站在一起,可他又不能死,至少現在不能,他要活着,活到可以報仇的那天。
這就是風景糾結的原因所在,如果幫李明月對抗皇室,他就不能去那些道教祖庭報仇,可不幫李明月,他又覺得對不起李明月的母親。
“你心裏怎麽想的,就怎麽做。”風景說道。
他不做選擇,讓李明月去做這個選擇,無論李明月怎麽選,他都會盡全力保住李明月安全。
他覺得這樣,應該就是最好的選擇了。
李明月點了點頭,起身道:“不想了,反正還有幾個月,等到了鎬京,再說吧。”
說完轉身走回屋子,收回所有思緒,開始修行。
什麽事都可以推遲,修行一事,不可落下。
外面,風景輕輕撫摸着肚子上那把劍,低聲呢喃道:“出劍無敵,何其難呐,以劍入道,何其難呐!”
“劍都沒出,就說難,你就這麽不自信?”一個聲音響起,黃傾涵這時候走了過來,在李明月先前坐的那張凳子坐下。
聽了她的話,風景眉頭不由得皺起,然後自嘲一笑:“白瞎活了這麽多年,到頭來還不如你這麽一個小丫頭。”
黃傾涵搖頭道:“不是你不如我,是你想得太多了。”
風景再次愕然。
許久後,風景哈哈大笑,幾近癫狂。
這一晚,李明月靈武境入真武境,風景洞天齊開,入陰陽。
第二天一早,李明月等人離開風雨橋,風雨橋老祖宗領着風雨橋衆人相送。
分别的時候,風景跟冉欣然說了一句話:“搶地盤遠比潛心修行重要。”
這句話李明月并不是很理解,而且風雨橋其他人似乎也不是很理解,但冉欣然卻似乎聽明白了。
不得不說,冉欣然想得确實很周到,不僅給李明月等人準備了一輛馬車,還準備了不少食物和水,特别是給黃傾涵備了一張羊毛毯,畢竟入秋之後,到了晚上天氣就會變涼,而出門在外,特别是出遠門,免不了要露宿荒野。
此刻李明月和黃傾涵坐在馬車裏,風景則是做起了車夫,這是風景自己的意思,爲此李明月還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馬車走得并不快,那八具傀儡就跟在馬車後面,暗中還有那隻小鬼,神出鬼沒,至于那條四腳蛇,這段時間都沒有現身,顯然是跟着無憂回清源山了。
黃傾涵問道:“你剛跟她說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這句話當然是問風景。
風景笑着道:“字面意思啊。”
黃傾涵道:“我不是很明白。”
風景說道:“我問你,開宗立派,根本目的是什麽?”
黃傾涵回道:“當然是将自己的絕技流傳下去,發揚光大啊。”
風景搖頭道:“這隻是其一,主要的目的是賺錢。”
這下不僅黃傾涵愕然,連李明月都有些愕然。
風景接着道:“你們還别不信,所有的宗門,都是爲了這個目的,因爲修行本身就是一件很費錢的事情,不然又怎麽會有‘窮學文,富學武’的說法?修行需要的資源,遠超一般人能夠想象,而且随着境界越高,所需要的錢财也就越多,開宗立派,廣收門徒,一來是将自己的絕技和學說傳承下去,二來就是賺錢,當然,最終目的是爲了香火傳承。”
他轉頭看了李明月一眼,接着道:“如果隻是爲了傳承學說和絕技,又何必廣收門徒?像陳道陵那樣,選一兩個弟子不就行了?還輕松,是不是這個理?”
黃傾涵雖然還是不敢苟同風景的這個說法,但又實在無法反駁,便問道:“那這跟你剛才那句話有什麽關系?”
風景笑着道:“當然有關系了,地盤越大,資源自然也就越多,同理,資源越多,好處自然也就越多,就好比兩個國家,地盤越大的,肯定就越有優勢,百姓過得自然也就越是富足。修行是爲了提升實力,可真正埋頭修行,沒有資源支撐,就算天賦再好,除非是那種一朝悟道的能人狠人,換作一般人也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可有了地盤,有了資源,就不一樣了,因爲再如何資質愚鈍,隻要有足夠的天材地寶,也能讓你脫胎換骨。而修行這件事,說到底,天才終究是少數,那種一朝悟道便入聖之人更是鳳毛麟角。”
黃傾涵思索道:“好像挺有道理。”
風景傲然道:“那是,我風景說的話,什麽時候錯過?”
黃傾涵撇了撇嘴,就算風景說的再有道理,她也不信了。
李明月則是陷入思索,風景說的這些,他可謂是深有體會。
他有沒有天賦?已經是很明顯的事情,不論是蘇清風還是鈴铛裏那個女人,都給出了定論,但他愣是靠着三把劍,走到了如今的境界,而且隻用了極短的時間。
他突然覺得,所謂的努力和付出,被風景這麽一說,竟是顯得有些可笑。
風景應該是猜到了李明月的心思,急忙道:“當然,這不是說努力沒用,而是說努力的方法很重要。正所謂方法不對,等于白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