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時間，黃傾涵變化巨大，似乎這小丫頭每走一步，都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而這些變化，又會直接影響到李明月的心境變化。關鍵是黃傾涵的這種變化，除了李明月，其他人似乎感受不到，至于最後面的風景是否能夠感受，不得而知。
不過就算他能看出來，想必也不會在乎。
此刻，衆人停在一條小河邊，打算休整一會吃點東西，然後繼續趕路。
停下之後，風景便向着李明月這邊走來，然後靠在一棵柳樹上，順手折了一根柳條放進嘴裏，看了其他人一眼之後，含糊不清的問道：“真武境？”
李明月搖頭道：“還沒，應該還需要一段時間。”
風景點了點頭，說道：“就沒有什麽要問的？”
李明月一愣，然後點頭道：“還真有些疑問。”
風景應該是覺得柳樹的樹枝有些苦，微微皺眉，吐掉之後，說道：“說說看。”
李明月便道：“我娘的事情，跟我師父有關嗎？”
這個問題問出之後，他便盯着風景，生怕錯過什麽。
風景一愣，目光看着李明月，似乎覺得有些難以置信，所以問道：“你怎麽會這麽想？”
似乎突然又明白了什麽，所以還沒等李明月說話，他便點了點頭，接着道：“也對，任何人遇上這種事，都會這麽想。”
他說完之後，搖了搖頭，感慨道：“你還真錯怪陳道陵了，這才是陳道陵的厲害之處。”
李明月松了一口氣，不過沒有說話，而是繼續等待着風景開口。
風景接着道：“謀局之人，将未發生的事情謀劃進去，使一切事情都按着自己的想法進行，不算厲害，真正厲害的人，是能夠将已經發生的事情謀劃進去，并使事情的發展符合情理，使一切看起來自然，陳道陵做到了。”
李明月一時半會有些無法理解。
風景笑着道：“具體我也解釋不清楚，畢竟我這人連書都沒讀過幾天，更别說這種更複雜的事情，但我可以确定，你父母的事情，跟他确實沒有關系，反而是因爲他們，陳道陵才會選擇飛升，否則他完全不用等到現在。”
李明月點頭道：“沒事，知道這些，對我來說就夠了。”
風景一愣，然後點頭道：“也對。”
兩個人的交談很簡單，似乎什麽也沒說清楚，但又似乎都明白了對方的心思。
李明月問道：“這次天泉山會怎樣？”
風景似乎早就知道李明月會這麽問，所以直接回道：“我那一劍，算是徹底斷了天泉山的傳承，加上那位兵家聖人出手，百年之内，整個天泉山就會淪落成二流宗門。當然，前提是妖族那邊沒有動靜的情況下，不過這似乎不大可能，說到底，道家這些家夥，這些年還是太招搖了，到處得罪人，樹下了不少敵人，所以天泉山經過這次變故，就不免會有人跳出來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如果所料不錯，幾年内，天泉山都擡不起頭來。”
李明月點了點頭，似乎有些失落。
風景突然拍了他肩膀一下，笑着道：“别多想，天泉山能有今天，完全是因爲你，雖說不是你直接出手，但确實沒你不行。”
李明月被他這一拍，吓了一跳，心中原本小小的想法，也瞬間蕩然無存。
一旁的澹台芷蘭聽着兩人的對話，心中震撼不已。在此之前，打死她都不會相信，堂堂道教祖庭之一的天泉山，竟然這麽輕易就給人毀掉了。
但她并不懷疑風景的言語，因爲風景先前那一劍，她是親眼得見，也親耳聽到那位儒家聖人和曹敬之的對話，除去風景，就已經出現了兩位聖人，三人共同作用，足以改變很多事情了，那麽毀掉一個天泉山，也不是沒有可能。
相對這些，澹台芷蘭其實更關心的是黃傾涵。
如今可以肯定，黃傾涵已經接受了儒家傳承，早晚都會成爲儒家門生，到那個時候，她是否還會記得青羽門，是否還會記得自己這個師姐？
對于傳承，她了解得不多，但以前聽師父說過，接受傳承之後，就會了卻前世今生，會斬斷一切世俗牽絆，而且這個過程基本上不會超過歸元境。
也就是說，黃傾涵要想進入歸元境，要想進入儒家入院，成爲儒家門生，就必須斷絕跟青羽門的關系，舍棄與道家有關的一切。
每一個修士，上山的時候都說大道無情，可真的到了自己身上，才發現其實沒有那麽容易。
“師姐，給你吃。”
這個時候，黃傾涵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将一個炊餅遞到她面前，帶着甜甜的笑容。
澹台芷蘭收回思緒，笑着搖頭道：“我不餓，你吃吧。”
黃傾涵說道：“師姐你放心，我還有的，李明月說了，現在我們有錢了，肯定不會讓我們餓着。”
澹台芷蘭便接過她手中的炊餅，咬了起來。
黃傾涵急忙問道：“好不好吃？”
澹台芷蘭點了點頭，欲言又止。
最近她話少了很多，卻多了很多想說的話。
黃傾涵坐在她身邊，笑着道：“師姐，你到了清源山之後，可要給我找個好的位置，等我以後回來，一定要蓋一個小竹樓，就像師姐在青羽門的那種。”
澹台芷蘭一愣，不由得看着黃傾涵，但黃傾涵卻仰頭看天，一張笑臉滿是期待，所以澹台芷蘭隻是點了點頭。
相對于她這個師姐，黃傾涵少了很多煩惱，所以在她看來，這不是什麽壞事。
這時候李明月走了過來，開口問道：“都好了嗎？”
黃傾涵一下從地上跳起來，澹台芷蘭則是将剩下的炊餅一口咽下，脖子都長了很多。
黃傾涵問道：“還有多遠啊？”
李明月計算了一下，說道：“應該還有半個月左右。”
黃傾涵點了點頭，問道：“那接下來我們可不可以走得慢一些？我從小到大，都沒走過這麽遠的路，有些受不了。”
李明月看了風景一眼，見風景并沒有什麽意見之後，點頭道：“可以的。”
黃傾涵嘿嘿笑道：“那就好。”
接下來，李明月便繼續在前面帶路，走得确實慢了一些，黃傾涵跟澹台芷蘭一起，怎麽看都是姐妹情深，而風景則是走在李明月身邊，所以隻有無憂看起來有些孤零零的，隻有那條四腳蛇在她身邊上蹿下跳。
風景低聲道：“這小丫頭不簡單，你帶着她，可得小心一些。”
李明月一愣，不由得看向風景，不大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風景卻笑着道：“别看她看起來懵懵懂懂，什麽都不知道，其實她心裏跟明鏡似的，又是儒家文脈傳承之人，肯定會生出很多麻煩。這也是那位儒家聖人爲何讓她留在你身邊的原因，你可别天真的以爲是因爲這小丫頭跟你有什麽情感。”
李明月眉頭不由得輕輕皺起。
風景接着道：“儒家看似和氣，其實都不是什麽好東西，明裏暗裏，都是算計，很多時候甚至把你算死了，你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更何況未來三百年，儒家注定代替道家，執掌這片天下，對你這個仙人弟子，更不會輕易放過。”
他頓了一下，然後欲言又止。
有些東西，他自己不知道，當然不敢亂說，害怕影響到李明月，也影響到自己。
說到底，他畢竟隻是個還算上得了台面的劍修，介于大宗師和小宗師之間，跟那些真正的聖人，還有一大截差距。
他這次來，主要是爲了李明月，然後借着李明月壓下道家在天泉山這一脈，其實還有别的打算，那就是問劍那位儒家聖人，或者問劍那位兵家聖人。
不論是那位儒家聖人還是那位兵家聖人，隻要他能夠遞出那一劍，就完全可以步入大宗師境界。當然，更大的可能是劍毀身死，所以他最終還是沒有勇氣遞出那一劍。
死亡這東西，真的讓人覺得很奇妙，有些時候，明明很怕死的一個人，突然就毅然決然的赴死了，而有些時候，明明不懼怕死亡的一個人，卻選擇了苟延殘喘的活着。
就拿他風景來說，最開始的那幾年，他其實是不怕死的，而且可以說是死過了很多次，這條命完全是從戰場上撿回來的，是從死人堆裏撿回來的，曆經生死，看透生死，本應該不怕死才對，可後來那幾年，他卻很怕，怕得要命，直到進入歸元境，他才擺脫那種恐懼。
他原本以爲自己已經看透生死的本質，已經不再懼怕死亡，他原本以爲自己除了劍，心裏已經沒有别的東西，所以出劍，就不懼死亡，可當他面對那位儒家聖人，面對那位兵家聖人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原來一直都沒擺脫死亡帶來的恐懼。
所以此時此刻，他自然不免擔心自己的言語，會給自己帶來什麽不能挽回的後果，會打亂陳道陵在李明月身上的布局，會影響儒家那些大佬們的謀劃。
可他心裏其實真的有很多話想說，而且是不吐不快的那種，可偏偏又不能說。
他這麽個愛說話的人，此刻突然意識到，不言不語，才是真正的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