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她不能出手,但隻要她在,李明月就會覺得心安,就會無所畏懼。
他甚至于都想背着母親,直接登上天泉山,将所謂的道教祖庭踩在腳下。
前後心境,三步距離,前後心境的差距,卻是天壤之别。
李明月顫聲道:“前輩,您醒了?”
鈴铛裏的女人道:“恩,其實早就醒了,隻是不想壞了你的心境,這對你來說,是一次難得的機會,你能走到這裏,已經殊爲不易。”
李明月一愣,心中不免苦澀,因爲這在他看來,确實不算什麽。
鈴铛裏的女人接着道:“一般人,是走不到這裏的。不過你要讓我說清楚,我也說不清楚,但确确實實不容易,所以你……很不錯。”
鈴铛裏的女人繼續道:“其實你還可以走一趟天泉山,這對你來說,收獲會更大。當然,我不能出手,至于你怎麽選擇,全憑你自己。”
李明月一愣,陷入思索。
李明月最終還是搖頭道:“回來再說吧,師父以前說過,做事情要一件件做好,我現在要做的,就是将母親帶到我父親身邊。”
李明月原本以爲自己說出這句話,鈴铛裏的女人會感到失望,但似乎沒有,鈴铛裏的女人隻是道:“這樣也好。”
于是李明月并沒有踏上天泉山,至于錯過了什麽好處,李明月自然也不知道,不過他其實并不怎麽在乎。
他不是怕,因爲從鈴铛裏的女人開口那一刻,他就不再有所恐懼,他也相信就算鈴铛裏的女人不能出手,就算他踏上了天泉山,一樣可以活着下來。
這是一種莫名的信任,對鈴铛裏那個女人的信任,所以她既然提出讓他去天泉山走一遭,自然是有把握讓他安全下山的。
但正如李明月自己所說,他現在最主要的目的是帶着母親走到岐國邊境,爲了達成這個目的,是可以放棄任何好處的,不過這個好處對他來說有多重要。
一路穿過天泉山,沒有一個天泉山弟子出面,這是李明月沒有想到的。
過了天泉山,再一路往西,李明月走得輕快,也沒有遇上什麽阻礙,所以用了兩個月,就抵達人類世界與妖土接壤的地方。
這裏是一片不毛之地,萬裏黃沙,寸草不生。
李明月拿出一個水壺,慣了一口水之後,微微仰頭看了一眼太陽,正值炎夏,再加上這裏的氣候幹燥,給人一種火辣辣的感覺。
之後李明月又取出一張地圖,這是那位守墓人給他的,上面所畫的,便是寫邊境的風貌,上面标注了他父親所在的位置。
确定了大緻方向之後,李明月便繼續前行。
随着繼續往西,黃沙中開始出現了一些黃土坡,層層疊疊,斷斷續續,也長着一些草,在黃沙裏堅韌不拔。
這樣走了三四天,進入了一個窪地,然後有一個兩面土丘的峽谷,跟麻衣老人所畫的大緻相似。
按照地圖所示,隻要穿過這個峽谷,就算是踏上了妖土,當初他父親就是在這裏抵抗妖族,直到力竭身死。
過了峽谷之後,李明月便往南走,這時候已經能夠看到一些低矮的灌木,還有一些巨大的仙人掌,然後出現了一方水潭,隻不過水卻是銀白色的。
在水池邊上,有個黑衣小丫頭,此刻坐在一根巨大的枯樹上,露出雪白的腳丫子,懸在半空,一晃一晃。
似乎是發現了李明月,她臉色一變,光芒之下,竟是一頭紮入潭水中,消失不見。
對于這一幕,李明月倒是沒有太多驚奇,修行之後,比這奇怪的都見過,什麽狐妖,鬼嬰,山神,李明月都接觸過了。更何況這裏本就屬于妖土,所以更是情理之中。
李明月突然發現那條四腳蛇似乎有了一些異動,竟是直接從李明月肩頭跳下,向着那方水池沖去。
李明月并沒有制止,而是繼續前行,一直走到水池邊的一個山丘上。
山丘上,種着兩棵樹,樹葉卻是金黃色的,其中大的一棵,有一半已經幹枯,隻剩下一半依舊支撐着枝葉的繁茂。
在兩棵樹下,有一座墳茔,立有墓碑,書寫的是“大唐皇帝李宣”六個大字,在左下角,寫着“我妖族雖不喜人類,但欽佩此人英勇,故收屍于此”幾個字。
李明月看着,不免生出一抹苦澀。
堂堂唐國皇帝,一國之君,爲人類守住太平之人,最終死在了沙場,卻是妖族爲其收屍,何其諷刺。
李明月将整整三個月都沒有放下的棺材放下,就放在那座墳邊,然後在墳前同樣磕了十六個頭,然後就直接躺在樹下,閉上雙眼。
這三個月來,李明月除了趕路,幾乎什麽事都沒做,沒有修行,沒有練劍。
此刻事情總算做完,一顆心也終于放松下來,便直接昏死過去。
日頭西斜,李明月沒醒。
明月挂在樹梢,李明月也沒有醒。
日出日落,陰晴圓缺,一天天就這麽過去,那隻小鬼便從泥土中跳出,跳到小的那棵樹上,挂在枝頭,左右搖晃。
水池中,那個黑衣小丫頭重新露出水面,看到岸邊那條四腳蛇之後,撇了撇嘴,然後便看向那兩棵樹,眉宇間竟是有着一絲淡淡的哀愁。
李明月一直睡了七天七夜,然後在第八天太陽升起的時候睜開雙眼。
李明月睜開雙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整個人一下跳起,然後一頭紮入那池水之中,卷起了一個巨大的水花,接着整個池水竟是開始沸騰起來,以至于那小丫頭都隻能離開池水,一臉的委屈。
李明月從池水中站起,然後一步步向着岸邊走去,每走一步,他的境界便向上攀升一些,等他走到一半的時候,就已經是通幽,走到岸上的時候,有神光籠罩他的身軀,跟那銀色的水池相互輝映,祥雲瑞氣。
這股氣息一直往上,明顯有要一舉突破到武境的意思,不過還是被李明月強行壓下,最終停留在神照境巅峰。
鈴铛裏的女人問道:“爲何不一舉進入武境?”
李明月尴尬笑道:“有點怕。”
他接着解釋道:“靈體境九重,走得太快,怕根基不穩,特别是那口氣,我總覺得缺少點意思。”
鈴铛裏的女人啧啧道:“但真是難得,就你這樣的天賦,有了這樣的機會,還能想到這些,還真是出乎我的預料。”
李明月隻是尴尬一笑。
鈴铛裏的女人道:“除此之外,其實還是塵緣未了,武境或許還沒什麽,但歸元境肯定會有影響,所以進入武境其實沒多大關系,但如果要進入歸元境,最好還是先了卻塵緣。”
李明月松了一口氣,并沒有因爲壓下境界而後悔,也沒有因爲突然達到神照境而擔憂。
鈴铛裏的女人接着問道:“接下來有什麽打算,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李明月搖了搖頭,說道:“以我現在的實力,報仇的事情還太遠,但我想去一趟鎬京,不管怎麽說,我爹都得認祖歸宗,我也得認祖歸宗,他的排位,應該出現在李氏家族的祠堂中,他的名字,也應該讓人知道。”
鈴铛裏的女人道:“你娘呢?”
李明月一愣。
鈴铛裏的女人道:“入大唐的太廟,還是真武山?”
李明月沒有回答,而是問道:“一個人死了,神魂真的還能存在?”
鈴铛裏的女人并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半晌後才道:“不清楚,但一般修行有成之人,是可以金身不滅,神魂不散的,這東西有些玄乎,就比如我,就是神魂被鎮壓在這混沌鍾裏,肉身早就不知何處去了。”
李明月又問道:“也就是說,一個人确實是可以起死回生的?”
鈴铛裏的女人道:“可以,但這其中牽扯很大,所要承受的因果也很嚴重,一般人承受不起。”
她似乎知道了李明月的心思,說道:“你不會是?”
李明月點了點頭:“不管什麽代價,我都願意承受。”
鈴铛裏的女人再次陷入沉默,許久後才歎息一聲,說道:“你娘或許可以,但你爹沒有一絲希望,他的神魂,怕是早就已經進入輪回,而且就算你娘,希望也不大。”
李明月似乎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向着那兩棵樹下走去,一邊問道:“如何才能知道一個人的神魂似乎依舊存在?”
“招魂術,一種很兇險的術法,原本出自道家,可後來被道家摒棄,成了修行鬼道之人才會用的術法,這種術法,對神魂會有很大的損害,甚至需要用生命的代價,所以修行鬼道之人,往往無法長生,更有甚者,來來生都沒有,這也是鬼道明明源于道家,卻爲何成爲邪魔外道的原因所在。”
李明月隻是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鈴铛裏的女人也沒有說話,她不會勸李明月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有些事情,就得李明月自己做出選擇,這關系到他今後會走一條什麽樣的路,會在這條路上走多遠?
說到底,鬼道也好,正道也罷,都是修行,隻要能夠證道,過程反而不重要,也沒有人會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