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華宗安排的屋舍中,李明月站在一扇窗前,看着太華宗的夜色,從這裏往山下看去,正好能将整個廣陽縣城盡收眼底。
萬家燈火,别是一番滋味,這是在清源山看不到的。
半晌後,李明月從房間裏拿出一個蒲團,盤膝坐下,不過并沒有修煉,也沒有對身體的情況進行疏導,而是開口問道:“前輩,您覺得太華宗這是什麽意思?”
鈴铛裏的女人反問道:“你是在問我?”
李明月點頭道:“這裏除了您,也沒有别人吧?”
鈴铛裏的女人道:“那我怎麽知道。你們人類這些彎彎繞繞,本尊向來讨厭得很。”
李明月愕然,自顧自思索了一會之後,又自言自語的說道:“自從進入廣陽縣城,一切都顯得太平靜了,這樣反而讓我覺得有些不踏實,唐國皇室也好,燕國那位太子殿下也罷,不可能會放過這樣的機會才對。”
鈴铛裏的女人不屑道:“怕什麽,有本尊在,你隻管做你該做的事情,天大的事情,本尊都能保你平安離開太華宗。”
李明月點了點頭,苦澀道:“話是這麽說,可前輩您出手的代價畢竟太大,也不是什麽時候都能出手,您這次幫了我,下一次呢?我并不覺得自己運氣總能這麽好,總能找到能夠讓前輩出手的東西。”
鈴铛裏的女人道:“能夠這麽想,也不枉你能成爲陳道陵的弟子。”
李明月自嘲一笑,然後抛開所有思緒,吞下一枚丹藥之後,開始對身體的損傷進行修複。
就他現在的情況,雖然沒有完全恢複,但對付同境界的修士并沒有太大的問題,如果動用那三把劍,李明月有把握能夠将一名真武境強者斬殺。
雖然他如今依舊是入微境,而且有傷在身,但這段時間的厮殺并非一無所獲,特别是這一路走下來,雖說李明月自己都解釋不清楚是怎麽回事,但儒家的練氣法門确實熟練了許多,特别是體内那口氣順暢不少,讓他甚至感覺已經觸摸到了通幽境的那層屏障,突破隻需要一個契機。
今早在山下的時候,那名酒樓夥計所展現的善意,讓李明月的心境出現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起伏,當時李明月幾乎就要突破那一層屏障,隻可惜最終沒能成功。
所以在境界上,李明月其實并沒有什麽進步,這一路走下來,還是跟在清源山的時候沒什麽區别,就隻是入微境而已。
李明月的進步是在心境上,修行本就是玄妙複雜、甚至難以言明的事情,心境卻比修行還要更加複雜玄妙。
有時候一次小小的感悟,就能讓整個人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這種變化由内而外,甚至可以影響到一個人的言行舉止。當然,如果李明月讀書夠多,自然能夠解釋這種變化。
這種變化,正是儒家養氣的真正用意,正所謂“君子賢而能容罷,知而能容愚,博而能容淺,粹而能容雜。”所以李明月其實正在發生着細微的變化,變得沒了傲氣,所以受到誇贊的時候,沒有沾沾自喜,但他的骨氣卻沒有同傲氣一起消失。
這也正是那位太華宗掌門對李明月另眼相看的主要原因。
而除了心境上的變化,李明月對鈴铛裏的女人所教的那一劍,也理解得更加深刻,要說以前他頂多能夠領會兩三分真意,那麽如今李明月或許已經理解了六七分,特别是見過鈴铛裏的女人第二次出手。
隻不過劍道這東西獨樹一幟,有些時候,它跟修行似乎并沒有直接聯系,可又似乎如出一轍,所以有些人隻是練劍,也能練成絕世高手,有些人隻是養劍,也能養成絕世高手,甚至鑄劍成爲絕世高手的也大有人在。
或許也正因爲如此,鈴铛裏的女人當初才會說養劍就是養氣,養氣亦是養劍,隻不過這女人雖然實力強大,但對修行的理解似乎并不高,或者說修行對她來說,實踐可以,理論不行。
這種人,雖然很強,但其實很難教别人怎麽修行,也好在李明月本身的修行是他自己探索出來的,跟别人的修行不同,跟這神秘女人碰到一起,反倒有種相得益彰的意思。
至于是不是陳道陵刻意安排,恐怕也隻有那個老道人自己知道了。
李明月将藥力全部吸收之後,睜開雙眼,同時拿出一個玉瓶,打開一看,原本滿滿當當的玉瓶,如今已經見底,隻有一顆暗紅色的丹藥在裏面輕輕滾動。
李明月苦澀道:“一兩顆丹藥還不覺得,這一次下來,才發現這東西真的費錢,若是我也能煉制就好了,那以後受傷,可就省了不少錢。”
他原本隻是自言自語,鈴铛裏的女人卻說道:“這有什麽難的,隻要有一尊藥鼎,再找到藥方,自然就能煉制,隻不過……”
李明月頓時來了興趣,問道:“不過怎樣?”
鈴铛裏的女人道:“煉丹跟修行其實一樣,都需要天賦,我不覺得你能學會。而且你如今修行都是問題,再将時間浪費在煉丹上,得不償失。”
李明月愕然,也沒有多想,笑着道:“就是說說而已,沒真想學。當然了,如果真有機會,倒是真想試試,天賦什麽的……說不定我沒有修煉的天賦,卻有煉丹的天賦呢?”
鈴铛裏的女人根本就懶得跟這個總是充滿迷之自信的家夥廢話,更何況她本身就不擅長跟别人理論。
應該是覺得時間還早,李明月又實在沒什麽事情可做,所以便拿出一本書準備朗讀,隻不過将書翻開之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便問道:“對了,前輩上次說那一劍我可以領會,但真武境之前不能嘗試,這是爲何?”
鈴铛裏的女人似乎有些煩躁,或許是因爲又要給李明月解釋疑惑,所以沉聲道:“因爲你太弱,使出這一劍你根本把握不了,劍道這東西……”
她頓了一下,接着道:“我也解釋不清楚,反正以你現在對劍道的理解,強行使出這一劍,對你沒什麽好處,反而會壞了劍心,就好比一個窮人,突然擁有了自己根本想象不到的财富一樣,是會把自己吓傻的。”李明月一臉愕然,沒想到這女人會做出這樣的比喻,不過他倒是聽明白了,所以又問道:“劍心和道心之間,又有什麽不同?”
鈴铛裏的女人道:“不知道,這個你回去可以問你師姐,她應該能給你解釋。”
李明月也沒多想,随口道:“前輩您這麽厲害,都解釋不清楚,師姐怕是也解釋不清楚吧?”
鈴铛裏的女人道:“那不一定,她比較擅長理論,而本尊隻會用劍,天生就會。”
說這句話的時候,李明月能夠聽出她話中的驕傲之意。
李明月撇了撇嘴,心道:“會用劍了不起啊。”
可他忘了,這女人跟他微妙的聯系,是可以直接知道他心中所思的,隻不過這女人并沒有生氣,而是以一種極其不屑的語氣道:“會用劍還真了不起,本尊隻需要提着劍,就能殺人,一路殺上去,未逢敵手,哪像你們,需要這樣修煉那樣修煉,麻煩至極,對本尊而言,劍就是修行,一劍在手,什麽神仙妖魔,什麽佛陀聖人,一劍斬之。”
李明月有些得寸進尺,心道:“您這麽厲害,爲啥卻連個小小的鈴铛都無法擺脫?”
這一下,是真的惹到那明明不知活了多少個春秋,卻跟個孩子沒什麽區别的女人,罵了一句:“你知道個屁。”
似乎覺得這樣還不夠解氣,冷哼一聲,接着道:“井底之蛙,本尊竟然會跟你這樣的蝼蟻一般見識,真是見了鬼了。”
“這次萬仙會出什麽事情,都别指望本尊會幫你。”
這一下,是真把李明月吓到了,而且吓得不輕,急忙道:“前輩,我錯了,您大人不記小人過。”
鈴铛裏一片沉寂,根本沒有任何回應。
于是乎,這一整個晚上,李明月别說安心睡下,連睡意都沒有,苦口婆心說了一晚上好話,隻可惜那鈴铛根本就沒有半點回應。
天漸明,門外傳來敲門聲,然後一名太華宗弟子開口道:“李仙師,太華宗這邊準備了早飯,特來問問李仙師喜歡什麽樣的早點。”
李明月将房門打開,一臉失魂落魄的表情,但又不好發洩在毫不相幹的人身上,便說道:“都行,沒什麽講究。”
那明太華宗弟子應了一聲,就要離開,李明月突然道:“對了,你們太華宗昨晚有沒有發生什麽事情?比如門中弟子跟其他人發生什麽糾紛?”
這名太華宗弟子一愣,然後搖頭道:“不曾聽說,怎麽了?”
李明月搖頭道:“沒事,就是覺得如今太華宗魚龍混雜,免不了會有糾紛,随便問問。”
這名太華宗弟子點了點頭,也沒多想,告辭離去。
李明月看着他離開的背影,輕輕呼出了一口氣。因爲這件事,李明月心中總是籠罩着一層陰影,怎麽也揮之不去。
這件事越是平靜,李明月越是覺得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