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這個之外,這件事之後最重要的事情其實不在于誰頂上鎮守使的官位,而在于大将軍歸老之後,大梁朝損失了一位絕世武夫,這樣的強者,短時間内,大梁朝隻怕不會再湧現出第二個。
這是大梁朝無法彌補的損失。
陳朝今日難得蹭了一次柳半壁的傳劍,這位返回神都并沒有多久的劍仙,就要再次離開神都,所以在臨走之前,要再見自己的小師妹最後一面,傳她一些自己的劍道感悟,其實這些日子已經說了不少,畢竟自從他回到神都之後,最上心的便是自己這個小師妹了,幾乎每日都會給自己小師妹講上一兩個時辰的劍道。
其實傳劍這種事情,最開始對于柳半壁來說,也覺得麻煩,總要是在北境軍中也有那麽幾個劍修,平日裏有劍道上的疑難也會來問他,可他傳劍幾次之後,便是能躲着走便躲着走了,畢竟他是怎麽都想不到,天底下居然還有那般愚笨的劍修,一點淺顯道理,居然說他三五次都沒能讓對方聽懂,可對于自己那位小師妹他卻一直發現是個意外,最開始
寫信的時候,他便發現自己小師妹格外聰慧,在劍道上的問題幾乎是提出一個問題之後,隻需要他回答一次。
後來回到神都,兩人見面之後的幾次傳劍,柳半壁才深切感受到,原來自己小師妹和自己一樣,都是傳說中的天才劍修,自己小師妹甚至在某些方面,還有勝過自己。
後知後覺的柳半壁才明白,有個能聽懂自己說話的人,到底是有多幸福。
今日這場傳劍,本來就是柳半壁臨時起意,所以根本沒有提前通知,他便獨自來到了小師妹這方院子前,推門而入之後,看到院子裏兩個家夥正在烤紅薯,柳半壁拖過來一條闆凳,坐在火爐前,自然而然的伸手拿過陳朝手中剝好的烤紅薯,柳半壁咬了一口,有些滿意地點點頭。
陳朝默默收回手,倒也沒說什麽,對這位劍仙,他能說些什麽?
吃過一個紅薯的柳半壁便開始講起劍道,不過他絲毫沒有避着陳朝的想法,洋洋灑灑,算是将自己這畢生的劍道積蓄最後一點都說給了謝南渡聽了。
“小師妹,一定要記好,劍修修的是劍,但實際上是那口氣,那口氣用其他修士的說法是劍氣,但實際上是心氣,有這口氣在,即便是一時不低落敗,最後也不至于在劍道境界上停滞不前,若是心中沒了那口氣,即便是踏足大劍仙境界,也絕不可能成爲真正的劍仙。”
柳半壁眯着眼睛,輕聲道:“依
着小師妹的天賦,踏足劍仙境界,隻怕不過是時間問題,所以不必操之過急,遇上什麽問題,慢慢抽絲剝繭即可,實在想不通也可以放下暫時不想,說不定某日便想通了,小師妹你本命飛劍太多,想要每一柄都溫養到極緻太難,最好還是要有個主次之分,最用心溫養那柄飛劍可以留作最後殺招,其餘飛劍佯攻,也能讓人防不勝防。”
謝南渡點點頭,說道:“謹記師兄教誨。”
柳半壁哈哈大笑,擺手道:“用不着,天底下除去武夫之外,估摸着就是咱們劍修沒有那麽多門門道道,今日師兄傳劍與你,說不定改天看到個天賦不錯的後輩劍修,一樣會傳劍給他,這樣在這劍道之上,才會一直有人,劍道高峰則是會不斷拔高。”
陳朝忍不住贊歎道:“柳劍仙好胸襟。”
柳半壁翻了個白眼,“你小子别以爲說幾句好話,我就會傳劍給你了,再說了,你小子又不是劍修,瞎湊什麽熱鬧?”
陳朝有些無語,隻是還沒說話,柳半壁便忽然問道:“你們那位鎮守使,加上後來這位大将軍,都傳你不少好東西吧?”
陳朝點點頭,說道:“隻怕有負兩位前輩的期望。”
柳半壁嗤笑道:“你小子擔心個卵,兩位絕世武夫既然看好你,你小子肯定就是個好的武夫苗子,别想别的,好好在武道上前行,劍修的劍,别指望着學了。”
陳朝想要說些什麽
,但想了想也是作罷,隻是笑道:“柳劍仙這話在理。”
謝南渡轉而問道:“師兄這次離開神都,是要馬上返回北境?”
柳半壁搖頭道:“北境好不容易能太平些日子,我不急着回去,這次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接下來我準備去南方走走,問問劍。”
謝南渡問道:“是劍宗?”
柳半壁也不藏着掖着,直白道:“世人都說天下劍修中,唯有劍宗劍修能獨占鳌頭,其餘劍修不過爾爾,我覺得這話不怎麽對,所以準備去問問劍宗的那些劍修,看看他們的劍到底有多了不起。”
柳半壁随口一說,隻是言語中自信油然而生。
陳朝不合時宜問道:“柳劍仙是要問劍于那位劍宗宗主?”
柳半壁被這句話噎了一下,沒好氣道:“你小子不會說話就消停别說。”
劍宗那位劍宗,是天底下劍修公認的劍道魁首,一位境界不知幾何的大劍仙,即便是那位癡心觀的觀主,隻怕是也不敢說穩勝于他。
柳半壁雖然自信,但絕不會認爲自己的劍道修爲,就能比這位劍宗宗主更強大,更不認爲如今的自己有資格問劍于他。
劍修當然需要有自己的心氣,但并非自大,也非自負。
陳朝嘿嘿一笑,不再搭話。
柳半壁看着謝南渡疑惑問道:“小師妹你平日裏和他相處,難道就沒有想要打死他的沖動?”
謝南渡微笑道:“他平日裏沒這麽欠打。”
柳半壁狐疑看了陳朝
兩眼,陳朝一臉無辜。
柳半壁突然低聲道:“這小子我看要被你拿捏一輩子的。”
這句話,柳半壁是對自家小師妹說的,而且是用的聚音成線,在謝南渡的心底響起。
謝南渡則是以心聲回應,“我可沒有說一定要嫁給他。”
柳半壁笑了笑,沒有多言,依着過來人的眼光來看,自己這小師妹多半已經是逃不過那小子魔爪了,隻是依着師兄的身份來說,大概還是不會覺得陳朝配不上的,畢竟大梁朝的年輕人也就那麽多,眼前這個,可以算作最出彩的那一個。
隻是可惜。
是個武夫。
若是個劍修,隻怕以後世間就會有一對劍仙夫婦了。
隻是這種話,柳半壁不會說出來讨人嫌。在最後那場傳劍結束之後,柳半壁則是離開這座小院,去了院長住處。
院長在屋子前曬着春日的太陽,聽見腳步聲之後,這位讀書人領袖隻是眯了眯眼,沒有睜開那雙眼睛。
柳半壁有些局促地站在一側,不知道在想什麽。
即便是不再讀書,即便是已經成爲了當世劍仙,但這位年輕劍仙在面對院長的時候,還是會有些弟子怕師父的感覺。
“要南下?”
院長自顧自說道:“讀書的時候想着要成爲天底下最了不起的讀書人,練劍之後自然而然就要想着成爲天下最了不起的劍仙,你柳半壁一直是這個性子,誰還能不知道?”
柳半壁嘿嘿一笑,“倒也沒想着現在就成,
隻是想着找劍宗的同道問一次劍,輸赢都不丢人。”
院長冷笑一聲,“真不覺得丢人?”
柳半壁隻好老老實實說道:“要是同境,自然就要想着争勝了,不然不是丢您的臉嗎?”
院長譏諷道:“我可沒有本事交出你這麽個劍仙。”
柳半壁被噎了一句,隻能在心中歎氣,隻是不由得又對陳朝那小子多了幾分讨厭。
院長平靜道:“要去就去,我可拉不住你,也不想拉你,自己問了劍就滾回北境去,我看你礙眼。”
柳半壁哦了一聲,但還是輕聲道:“先生,弟子這次離開神都,又不知道要什麽時候才能回來見您了。”
院長面無表情,“反正也沒指着你小子給我養老送終,想這麽多做什麽?”
柳半壁沒說話,行過禮之後就要離開。
院長忽然冷哼一聲,吐出幾個字,“别死了。”
柳半壁笑着開口,“不會的,學生還要看着小師妹嫁人,喝她的喜酒呢!”
……
……
不算是客氣的送走了自己的學生之後,院長自顧自起身,離開書院,卻不是趕往皇城,而是走過一條長街,在一家小得可憐的酒肆前停下,笑了笑,“老規矩。”
酒肆老闆娘是個身材發福的嚴重的中年婦人,一條手臂隻怕是比尋常男子的大腿還要粗壯,自然也就說不上什麽徐娘半老,老闆娘熟稔地給院長打了壺酒,一張肥胖的臉上扯出一個笑容,問道:“先生好些日子沒來
了。”
院長笑着點頭,“過年的時候學生送了不少酒,喝了一陣子。”
酒肆老闆娘賠笑道:“先生這樣有學問的人,學生不會少,教出來的也肯定念着恩情咧。”
院長笑了笑,沒有多說,婦人隻知道他是神都城裏一處學堂的先生,隻是具體在什麽地方,其實不太知曉,更不知道院長姓名,隻知道他每隔些日子便要來打酒喝,每次不多,也就一壺酒的量。
把酒水裝好遞給院長之後,老闆娘忽然有些扭捏地看着院長。
她算不上什麽好看的女子,加上身形又是這般,這一扭捏起來,屬實是不太好看。
院長微笑問道:“有什麽話就說,都是老相識了。”
老闆娘這才說道:“我家那小子眼瞅着也要到了上學的年紀了,隻是神都這麽大,學堂又那麽多,我們也不知道到底哪家好,更沒有認識的人,就想勞煩先生,要不然幫忙找個學堂?如果先生您能親自教,那就更好了。”
院長透過酒肆門口看去,一個孩童正在酒肆裏打量着他。
院長笑眯眯點頭,“問題不大,我過會兒回去便替你們物色一家價錢适中的學堂,到時候讓他們來找你?”
老闆娘一怔,沒想到自己這點心思被眼前的院長看着這麽透,其實她之前說什麽不認識人,不知道哪家好,都是托詞罷了,實際上還是小門小戶,對那些名震神都的大學堂都是望而遠之,不是不想讓自己
孩子去上,隻是實在沒有這個銀錢。
既然如今院長已經這麽體貼人意地說出這話來,自然最好,眼看着院長開始掏錢,老闆娘便大手一揮說是不收錢了。
院長卻搖了搖頭,輕聲道:“往日可以,但今日這酒不是買給自己喝的,這不收錢,我這張臉可挂不住。”
老闆娘聽着這話,倒也不再強求,隻是笑道:“那先生下一次再來,一定請先生喝一次?”
院長笑着點頭,很快便提酒離去。
出了神都,院長很快來到一座矮山腳下,這座矮山種滿了紅楓,到了秋日的時候是一大景色,因此許多文人士子其實大多就會在這個時候來到這座山中賞景,隻是如今才是春日,這邊便其實沒多少人,院長一路上山,倒也沒有人認出他來。
等他走到矮山深處,周圍就更是一個人影都沒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院長來到了一座墳茔前。
其實說是墳茔,更不如說是一座小土包,無碑立在這前面。
院長席地而坐,看着眼前的小土包,有些感慨道:“又來找你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