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知曉此刻的大梁皇帝有多憤怒,但許多人此刻已經麻木了,他們大概早就被風雪給冷到了骨子裏,這樣的話好似很難再調動起來他們的情緒,他們忘記了哭。
但很多人其實還沉浸在震撼中,還沒有清醒過來,直到那些兵卒進入這座院子将他們拖出去的時候,他們才醒悟過來,隻是大部分人其實根本也就沒有了呼喊的力氣,隻是乞求地看着大梁皇帝。
按着大梁律,審理他們需要耗費很多時間,要刑部的官員,甚至還要牽扯到三法司的官員,但不管如何,大梁皇帝已經定下基調,所有牽扯到這一樁案子裏的官員,一定都會迎來死亡,即便是出自那些所謂的世家大族,此刻更是如此。
大梁皇帝沉默地看着這些被拖走的官員。
很快,院子裏安靜了。
隻剩下那婦人母女。
婦人此刻根本不敢去看大梁皇帝,隻是跪在一側,頭很低。
誰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随意領回家的男人竟然會是大梁朝的皇帝陛下。
那個小姑娘不太明白皇帝陛下四個字意味着什麽,此刻還是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大梁皇帝,隻是她也跪着,自家娘親不會允許她站起來。
大梁皇帝來到婦人身旁,沒有扶起來她,隻是說道:“朕吃你一餐飯,算是給的回報,其實真要說起來,依舊是朕對不起你們,因爲這是朕分内的事情,朕沒有做好。”
婦人低着頭,什麽都說不出來,她早就已經淚流滿面,眼淚一直在滴落。
大梁皇帝緩慢朝着門口走去,輕聲道:“北境還要死人,一直死不知道多少年,朕想要以後不要看到北境再死人,大概是做不到了,隻能希望當他們死去之後,活着的那些人,真能好好活着。”
婦人驟然擡頭,想要說些什麽的時候,卻發現那位這輩子或許也就能見這麽一次的男人早就已經走出小院,關上了門。
她有些失望,但最後隻是咬咬嘴唇,什麽都沒有說出口。
……
……
門外,如今的懸嶺郡守将徐明正在街邊安靜站着。
大梁皇帝走在風雪裏,笑道:“徐将軍陪着朕走走?”
徐明低聲道:“臣遵旨。”
于是兩人在風雪裏緩行而去,一條長街,此刻早就肅清,隻有大梁皇帝和徐明兩人。
兩人走得都不算快,徐明一直跟在大梁皇帝身後一步左右,沒有擡頭,隻能看到大梁皇帝那破碎的帝袍。
對于這位深入漠北三萬裏和妖帝一戰最後安然無恙回到大梁境内的絕世武夫,徐明對他無比敬佩,即便是抛開大梁皇帝的身份,也是如此。
“陛下,臣還是覺得,就這般讓韋風安然歸老不妥。”
徐明猶豫許久,還是開口,在官場上做官和領兵一直是兩回事,徐明覺得後者自己能做得不錯,但前者自己一直都不見得是真做好了,所以此刻本是應該能不說話便不說,免得被認爲是落井下石,但他天性使然,此刻不說,便不是他了。
大梁皇帝沒有說話。
徐明這才繼續說道:“陛下,韋風勾結方外修士,雖說什麽都沒做,但這沒做,便已經是極大的錯了,依着臣所見,這和弑君沒什麽區别,若是像韋風這等狂徒,勾結方外修士謀害陛下還能安然歸老,那以後大梁朝上下,豈不到處都是鬼?”
之前發生的事情,徐明能夠看清,當然也有很多人都能看清,這樣的事情發生之後,自然有很多人會覺得這是大梁皇帝的仁德,但他覺得,此刻還是應當用鐵血手段的時候,仁德在此刻,并不管用。
大梁皇帝沒有轉頭,隻是淡然道:“治國如同烹小鮮,這種事情,你個武夫不清楚,自然在情理之中,不過你此刻若是想要朕給你講清楚其中的前因後果,好似也沒有什麽道理。”
徐明聽着這話,雖然是大雪紛飛的日子,也是汗如雨下。
他不蠢,能聽得明白這言下之意,要不然也不可能就在韋風被拿下之時就明白那些道理了。
大梁皇帝轉過身,拍了拍徐明的肩膀,微笑道:“朕不是神仙,天下多少事情看不到,但讓朕看不到就相信沒有這些事情,朕也定然是做不到的,懸嶺郡朕此生或許都不會來了,以後這裏如何,朕也不見得知曉。”
徐明冷汗直流,瞬間便跪了下去,俯首道:“臣誓死不敢有負陛下,有負大梁!”
大梁皇帝看着跪在地面的徐明,輕聲道:“咱們君臣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那是能留在史冊上的事情,不要走錯路,要不然真是有愧後人。”
……
……
城外營帳。
韋風看着收拾好的東西,揮手讓兩位親軍出去,而他則是有些留戀地看了那張曾經屬于自己的椅子一眼,歎了口氣。
其實不管是做官還是做人,抑或是帶兵,徐明根本就不能和他比較。
徐明能看到一些,但韋風實際上才能看到全部。
大梁皇帝不殺人,至少是不親自殺他,其實根本不是顧忌他是北境大将軍的門生,隻是不想連累太多,至少他的家人,和此事并無幹系,若是他此刻以勾結方外修士的罪名被抓住,被坐實是一隻鬼,那他的家人一樣要遭受牽連,所以他才會讓他自己告老。
但告老不是真的能歸老。
他回到自己的家鄉之後,也得死。
到時候不管是他自己去死,還是别人幫他,他其實都得死。
他根本不可能活着,方外修士們的計劃落空,便一定不會留個什麽把柄。
所以韋風其實沒得選,他隻能安靜接受。
回到家鄉,然後死去。
這已經是他的命了。
韋風搖頭苦笑道:“何苦來哉,怪也怪不得别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