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的大梁皇帝,可被這麽一句話吓得不輕。
隻是後來事實證明,那位國師并非空口瞎說,在大梁皇帝起兵的過程中,國師在期間有着至關重要的作用,可以說若是沒有國師,說不定如今的大梁皇帝根本就打不赢這場大戰。
宋盈虛自然不是出自鹿鳴寺的高僧,甚至于他也從來沒有在書院讀過書,早些年他受先太子賞識,得以進入太子府中做了屬官,這是大梁朝的舊例,太子有資格招納屬官,爲自己日後即位打下基礎,宋盈虛當初便是其中之一,想來隻要先太子即位,那麽他一定會在大梁朝有着不錯的光明未來,但誰也沒有想到,先太子最後沒能熬過靈宗皇帝,在靈宗皇帝家駕崩之前自己便先亡故了,但好在他們這群太子府屬官最後還是沒有被忘記,成功入仕。
當年的宋盈虛在一衆太子府屬官裏算不上特别出彩的那位,有些修行天賦,但志不在此,說起來就是不管如何,也無法和大梁朝那位國師相提并論。
當如果今日的事情如果做成,這也定然會成爲之後一樁不大不小的閑談。
可在做成這樣的事情之前,陳朝首要擔心的是,其實是自己活不活得到那一天去。
“我沒有什麽東西失去了,自然也就沒有什麽東西要拿回來。”
陳朝看向宋盈虛,他的态度很是堅決,其實早在皇城裏他和大梁皇帝見面之後,他便說過類似的話,這大梁的天下,從來都不屬于他,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得到這座天下。
宋盈虛皺眉道:“殿下乃是先太子子嗣,先帝的兄弟,這大梁天下爲何不是殿下的?”
陳朝不願意多說,隻是搖了搖頭,是先太子子嗣不假,但隻是個庶出,是那位廢帝的兄弟也不假,但天底下那裏有聽說将皇位傳給弟弟的,更何況早在當初,廢帝便有了子嗣。
雖說最後都随着一場大火消散在天地之間。
“太子殿下的血脈裏,隻怕也就隻有殿下了,殿下應該擔起責任,将失去的都拿回來,隻有這樣,才能告慰太子在天之靈,告慰靈宗皇帝在天之靈。”
宋盈虛看着身前的酒碗,也看着陳朝。
陳朝看着身前的酒碗,卻隻是看着酒碗倒影裏的自己。
他是皇族血脈,這一點不管怎麽說都無法改變。
但他這皇族血脈,對于陳朝自己來說,卻不見得是什麽好事。
如今的大梁皇帝或許會因爲皇後娘娘生前的想法而不動陳朝,但他畢竟比陳朝年紀更大,說不定什麽時候便要離開這個世界,而在他離開那天如果陳朝自己還沒有能跨過忘憂境,成爲大梁朝不可或缺的存在,那麽新皇登基,會不會對他下手?
這很難說清楚。
這是陳朝一直都知道的事情,所以他努力修行,也不見得沒有這方面的考慮。
但或許即便他已經成爲那般了不起人物,也不見得就能安然無恙地活着。
以一人之力面對一座王朝,從來不是容易的事情。
要改變當下的處境,其實最好的辦法便是将主導權重新握在自己的手中。
是的,去争皇位,去坐上那張龍椅,去成爲這座王朝的主人,那麽他的命運便将由自己掌控。
是的,這個世間,大多數人都是棋子,而不想要做棋子,便隻能去做下棋的人。
宋盈虛如今來找陳朝,便是要将他帶到一條新的路上去,這位太子府的屬官,可以說是先太子的最忠實追随者,他看到了神都的亂,于是便來謀劃一件大事。
陳朝仔細想了很久,搖了搖頭。
他看着宋盈虛說道:“你有沒有想過,如今的神都是一個局?”
宋盈虛淡然道:“這個臣自然想過,隻是再麻煩的局總是會有解開的法子,若是殿下今日便點頭,那此刻離開神都,從長計議也行。”
陳朝搖頭道:“現在你還能離開神都嗎?”
宋盈虛自然是一個忘憂強者,要不然他也不會出現在那尼姑庵的時候,便吓得那老尼姑說出當年真相,但一個忘憂強者,在這座神都,到底不是無敵,即便大梁皇帝不在,也不見得沒有人能鎮住他。
宋盈虛看着陳朝說道:“臣定然護着殿下殺出神都,殿下不必擔心。”
陳朝搖搖頭,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決定,“我從來沒有想過做皇帝,以前沒有想過,現在也沒有想過,以後也不會想。”
不管宋盈虛身後站着些什麽人,也不管那股力量到底有多麽大,但對于陳朝來說,那樣的事情是他不喜歡去做的,哪怕有人把皇位擺在自己面前,告訴他隻要點頭就能坐上去,他也不會坐上去。
宋盈虛皺眉道:“殿下作爲先太子唯一的血脈,怎可生出如此想法,況且這座天下,本來就是他從殿下一家手中搶來的,難道不應該再拿回去?”
陳朝沒有說話。
宋盈虛的臉上漸漸浮現出了些失望的神色,“殿下和太子殿下那般相似,一樣得英氣十足,可爲何性子如此軟弱?”
經曆過靈宗皇帝一朝的臣子們,全部都知曉,當初靈宗皇帝喜歡那位太子殿下,絕不是因爲他是嫡長子的緣故,而是因爲他的才幹實在是很不錯,在處理政務方面,他駕輕就熟,幾乎不弱于靈宗皇帝,在修行天賦上,更是不低,被認爲是在五十年内定然會踏足忘憂的人物,他性子堅韌,在諸皇子中,無有可匹敵者。
即便是如今的皇帝陛下,在當初也從未有人拿他和那位太子殿下相提并論過。
當初的太子殿下,自然便是大梁朝的完美繼承人,也正是因爲這般,在他暴斃之後,靈宗皇帝才會愛屋及烏,将太子殿下的嫡長子立爲皇太孫,而不是選擇諸王中的佼佼者來繼承皇位。
當然太子殿下的子嗣終究不是太子,不見得便有太子那般的完美,靈宗皇帝越過諸王而将皇位傳下,那便是禍根之始。
陳朝和自己那位已經死在大火裏的兄長不同,他們沒有任何相似的地方,他沒有對方的僞善,也沒有對方那麽多算計。
他更像是先太子殿下。
之前陳朝做的那些事情,便已經證明過這件事了。
宋盈虛之前也是這般想的,但如今得到的答案,卻讓他太過失望。
他覺得陳朝應該要肩負起責任,要去将這座天下奪回來,但陳朝卻不想做這些事情。
這不是陳朝該去想的事情。
陳朝平靜道:“人在世上,不應該有自己的選擇嗎?一定要活成别人想要的樣子?”
宋盈虛不悅道:“想要自在活着,便注定是自私的。”
因爲人生在天地之間,肩上自然有責任,那些責任會指引着他們走下去,而想要絕對的自在,就隻能抛棄這些責任,這便是所謂的自私。
陳朝說道:“或許是這樣,但你把它放在奪天下這件事上來說,便沒有道理。”
宋盈虛微怒道:“殿下身上有皇族血脈,是先太子的子嗣,便要肩負起這樣的責任,這一點毫無疑問。”
陳朝沉默了一會兒,問道:“我若是不擔起這責任,你會怎麽辦?殺了我?”
他這話說得很慢,一字一句,誰都聽得清楚。
聽着這話,宋盈虛的眼睛裏出現了許多别的情緒,他苦笑道:“臣怎麽會殺了殿下,殿下是太子殿下的子嗣……”
陳朝聽到這裏,便不打算再聽,隻是很快便站起身來,要離開這座小酒館。
看到他的動作,宋盈虛忍不住說道:“殿下難道就不想替太子殿下報仇嗎?”
陳朝反問道:“父親死于疾病,又非是陛下之手。何來報仇一說?”
宋盈虛着急道:“說不定這期間便有那人的手段,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陳朝說道:“證據。”
宋盈虛皺眉,但沒有說話。
沒有說話,便是沒有證據。
陳朝沒有說話,倘若大梁皇帝當真是害死自己父親的兇手,那麽兩人之間便一定隻能活下去一個。
大梁皇帝雖強,但陳朝也會嘗試着去殺他。
宋盈虛說道:“太子殿下既然是修士,又天賦如此之高,又怎麽可能是無故暴斃!”
陳朝默然無語。
那其間自然不是無故暴斃。
但要說這樁事情和大梁皇帝扯上關系,卻也沒有什麽道理。
陳朝沒有說話,轉身便要朝着酒館外走出去。
不知道什麽時候,那個一直在打瞌睡的賣酒婦人已經醒了過來,她看着眼前的少年,有些感觸。
想着這便是那位太子殿下唯一的血脈了?
宋盈虛忽然說道:“殿下不能走。”
他看着陳朝的背影,再度重複道:“殿下不能走。”
陳朝停下腳步,手已經放到了刀柄上。
他開始調整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