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往年的慣例來看,這場大雪說不得要一直下,直到除夕過去,正月過後。
其實按着朝廷舊例,這幾天皇帝陛下便要讓内務局準備賜下來的東西給各家大臣,雖然名義上是皇帝陛下朱筆禦批,但實際上往年都是皇後娘娘操持,可如今皇後娘娘已經殡天,後宮又沒有妃嫔,那位皇帝陛下對外宣稱是在閉關,但實際上如今在何處,大概大家都有想法,所以那些有資格收到皇城年節禮品的官員本就沒有想着能在這兩天收到東西。
但實際上不少人還是會感慨一番,整個大梁朝按理說有沒有那個皇後娘娘問題都不是很大,但不知道爲什麽,那位皇後娘娘離世之後,一座神都,便要變得冷清許多,讓人很難明白到底是什麽緣由。
吏部侍郎張新是十幾年前參加的科舉,高中第三,也就是所謂的探花郎,而後踏足官場,花了數年時間這才進入吏部,又過了數年,這才坐上吏部侍郎這個位子,前年當上侍郎之後,他才在東城有了自己的宅子,這還是朝廷賜下的,要不然靠着他那點可憐的俸祿,不見得還要多少年才能在那寸土寸金的地方買上一座宅子。
和那些出身世家大族的官員不同,張新是真正的寒門出身,往上數三代,都是尋常百姓,也是他天資聰慧,這才能一路走到如今地步。
或許是因爲出身,也或許是因爲自身性子,張新在朝中一向不太喜歡交友,交好的官員寥寥無幾,因此即便是今日是年關前的最後一次休沐,他也隻是在自家書房裏看看書,并未選擇出門。
擡頭看向窗外,已經是雙鬓斑白的張新看着那飄落的雪花,心生感慨,心想雖說在這個年紀便已經坐上吏部侍郎的位置,但他深知,還想要往前爬去,這輩子顯然已經沒有太大可能了。
當初高中探花的時候,原本以爲自己這一輩子,仕途便自然一帆風順,但實際上到了後來,在官場上連連碰壁,這才知曉,所謂的探花頭銜,不過是個屁罷了。
想要升遷,要麽身前有人,要麽身後一人,他這孤家寡人,打拼一世,也不過是個可笑之結果。
正恍惚出神之間,窗外忽然響起聲音,“老爺,宮裏來送東西了。”
張新聽聞此言,站起身來,有些疑惑地看向門外,那個管事畢恭畢敬地站在一側,等着張新詢問。
“陛下不是……還在閉關,娘娘已經不在,這宮裏的年節禮品,是誰在操持?”
如今大梁朝由着宰輔大人暫時輔政,可宰輔大人能将天下的大事都做決斷,可唯獨這種小事,不見得能做,畢竟這禮品送給誰,怎麽送,又有什麽東西,便都不太好決斷,即便是宰輔,也不敢私作主張。
管事輕聲回道:“大人,聽聞是安平公主殿下如今在操持。”
聽到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公主殿下幾字,張新沉默片刻,輕聲感慨道:“險些還忘了我大梁朝有這麽一位公主殿下。”
自從當初那樁舊事之後,在皇室刻意的遮掩下,現如今神都到底是有不少人忘記了這位公主殿下了。
如今在神都風雨飄搖的時期,這位公主殿下又站了出來,實在是讓人覺得有些古怪。
“是宮裏的哪位公公?”
張新整理了一番儀容,這不管是哪位公公親自來府上,他都要去謝恩的,不然便顯得對皇室不敬。
“老爺,那位公公送來東西便走了,說是事情太多,就不等老爺謝恩了,還說今年陛下沒有安排這些,也用不着向她一個公主殿下謝恩。”
管事輕輕開口,重複着來人說過的那些話,在這些官員府上做管事,最緊要的事情便是記性得好,要不然誰都不知道會誤多少事情。
張新擺擺手,讓管事離去。
這才重新坐下,揉了揉眉頭,心想這位公主殿下到底是陛下和皇後娘娘的嫡女,這些事情做得真的是極有分寸,讓人挑不出一點毛病。
坐在窗前,他就要拿出之前還在讀的書再讀一讀,但伸手之後,大概是覺得有些心煩意亂,所以就收回了手,隻是看着窗外大雪,呼嘯不停。
今年神都的大雪,比起來去年更大。
想着過了這個年關,或許整個大梁朝就會有着嶄新的變化,自己的仕途也會有些不同,張新便有些興奮。
或許是因爲這種興奮,便讓他變得有些急躁,或許也說不上急躁,而是另外一種興奮。
總之不管怎麽說,現在的張新都看不進書去。
其實早些年他就有這樣的毛病,一興奮便不太樂意去讀書,後來他自己深知自己有這樣的問題,甚至想着若是自己沒有這個毛病,隻怕是當初科舉,就不是探花,而是實打實的狀元了。
歎了口氣,張新爲自己過去而有些遺憾。
“歎什麽氣?你也知道今天就要死了?”
一道聲音沒來由地在書房裏響起,張新蓦然一驚,驟然轉頭,便看到一個黑衣少年坐在案後,正翻看着他書架上那些孤本典籍。
雖說是吏部侍郎,但本質上還是個讀書人的張新自然和其餘的讀書人沒有什麽區别,收集那些前賢的孤本書籍自然也是愛好,隻是如今看到這麽一個少年毫不客氣地将那些他視如珍寶的東西随意翻看,他也來不及惱怒,而是有些膽戰心驚問道:“你是何人?”
黑衣少年沒有立即回他,隻是翻看了些舊書之後,這才說道:“你的那些禮品,可都是我給您送到府中的。”
張新一怔,臉色微變,同時看向窗外,就要開口。
“别想了,左衛的巡查大概還要半個時辰才能到這邊來,所以我們還可以聊半個時辰的。”
似乎是看出來眼前的張新在想什麽,黑衣少年微笑着開口。
作爲一個讀書人,他沒有在書院裏讀過書,自然也不是個修士,平日裏的安慰其實全靠左衛保障,如今左衛如果不出現在這邊,那麽他的安全自然全然得不到保障。
可他看了一眼時辰,按着左衛慣例,用不了半刻鍾那左衛的衙役就該過來才是。
黑衣少年知道他的想法,輕聲道:“其實即便是半刻鍾,甚至隻是一瞬,我要殺你,時間也是夠了。”
張新看着眼前少年,忽然冷靜下來,不由想起很多事情,這才試探道:“閣下是左衛的指揮使大人?”
黑衣少年,這些日子在神都的名聲雖然被有心人死死按住,但聰明人哪裏又會往哪邊想去呢?
陳朝有些吃驚,說道:“這麽快就猜出來了,侍郎大人不愧是當年被譽爲神童的男人!”
張新聽得出陳朝言語之中的調侃之意,但卻不惱,隻是耐住性子問道:“指揮使大人如今不在左衛衙門裏,出現在本官府中,又是爲何?!”
陳朝仍舊坐着,很淡然地開口說道:“我來之前不就告訴過你,我是來殺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