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陳朝,看着就像是一個潔白的繭。
隻是那個繭無比巨大,看着其實不像是繭,倒像是一個巨大的蛋。
青牛趴在地面,有氣無力地喊道:“真人……”
它此刻無比恐懼,隻能抓住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
中年道人自顧不暇,那張符箓還在他的指尖,卻怎麽都無法将其捏碎。
這裏的威壓要比他進來的時候,此刻要恐怖太多太多,強如他,此刻站立已經很難,至于别的根本就不可能再去做。
隻是即便處于如此兇險的境地下,中年道人依舊沒有任何的畏懼情緒,早就在雲端多年,即便有一日落入沼澤之中,也很難讓他有些什麽害怕的想法和舉動。
隻有這樣,才是真正的大人物。
他即便到了這會兒,也沒有害怕,此刻的中年道人,隻是有些好奇,好奇爲什麽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那個少年武夫身上到底有些什麽秘密?
……
……
神山外一直都有白霧萦繞,無數多,甚至在神山外的那處地方都聚集而成了一道霧牆,但此刻白霧被抽離朝着神山而去,這裏的白霧自然便淡化,而且消散,至于神山之外的别處,更有無數的白霧,此刻也被抽離往神山上而去。
整座遺迹,白霧漸消。
神山如今成了威壓最重的地方,但随着時間推移,一切便都在變化。
青牛忽然怪叫一聲,随着噼裏啪啦的一陣響聲,它從地面爬了起來,斷掉的四肢此刻又盡數康複,它站起來,有些驚喜地喊道:“真人,威壓散了,沒有壓制了!”
身在遺迹裏,它從一開始便是被壓制境界的,進入神山之後,這種感覺更是如此,而中年道人之前能夠憑借那把油紙山抵禦那些白霧,但進入這座神山之後便也不行。
那個時候青牛才有想要動手的想法,隻可惜還是失敗了。
中年道人的手段頗多。
但那些手段在這裏,也無法展現出他作爲道門大真人的真正實力,因爲有那些白霧的存在,所以中年道人連之前想要殺了陳朝都沒能做到,那一場簡短的戰鬥,陳朝展現出了不屬于一般苦海境修士戰力,而這一側面讓中年道人顔面盡失。
作爲一位很多年前便站到最高處的修士,卻被他平日裏視作蝼蟻的修士這麽對待,這樣的滋味,自然不好受。
但此刻,一切都有了不同。
随着那些白霧聚集到陳朝身前,形成一個巨大的白繭,中年道人已經能夠動彈了,他卻沒有動,隻是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氣。
直到此刻,他才感受得到,那股壓在自己身上的威壓全部都沒了。
這座大陣,不知道是主動還是被動,但此刻确實是徹底再也感受不到一點氣息了。
破開了。
大陣消散。
壓制不再。
中年道人體内的氣機再生,他看似沒有什麽變化,但身上卻出現了一道玄妙的氣息。
此刻的中年道人,重新擁有了屬于忘憂境大真人的境界。
他看向那個白繭,一時間沉默,但什麽都沒做。
青牛走了過來,問道:“真人,您在想什麽?”
它如此四肢的鮮血早就止住,像是它這般皮糙肉厚的家夥,當然也就記不得之前的疼痛,它看向那個巨大的白繭,問道:“真人,他這又是怎麽回事?”
它不傻,早就那些白霧聚攏的時候,它便想到了些什麽,如今現在這個局面,大概就真是因爲陳朝的緣由。
如果不是他,這裏的壓制不會消散。
可爲什麽是他。
爲什麽在他的眉心裏有着那些白霧。
爲什麽那些白霧又會聚集而來,将他包裹起來,形成一個巨大的白繭。
中年道人沒說話,隻是靜靜看了許久,然後伸出了手。
一道恐怖的氣息落于掌心。
這道氣息比之前的氣息更爲恐怖,因爲這是真正屬于忘憂修士的境界,這道氣息裏蘊含着的,乃是真正忘憂境修士的恐怖。
而且并非是一般的忘憂境修士。
中年道人在多年之前,便已經走到了忘憂境的盡頭,登臨了所謂的大自在境界,在這個世間,他幾乎沒有太多敵手。
如今他出手了。
一個全盛時期的忘憂大修士,即便随意一擊,也是雷霆之怒,哪裏是一般可以抵抗的。
更何況他這一擊,并不尋常。
那道強大至極,也恐怖至極的氣息落到那個白繭上。
中年道人的道袍微卷,那些之前因爲天地壓迫而崩開的那些絲線此刻正在随風而動,這樣不可避免地看着他便有些狼狽,但他身上有的氣息卻又時刻提醒着世人,他根本不是什麽狼狽的老道士。
中年道人靜靜看着眼前的白繭,等着答案。
那道氣息落了上去。
白繭上的白霧此刻不知道有多濃郁,但也頃刻間發生了變化,在最爲表面的那些白霧好似被風吹開,露出裏面的白霧。
或許因爲這白霧的濃度實在是很高的緣由,那藏在裏面的白霧,已經近乎固化,好似是無數根白色地絲線在這裏纏繞,那種感覺,便如同無數朵棉花堆積。
但其中更深處,能夠看到些金色的絲線在其間纏繞,很是特别。
中年道人看着這一幕,神情不變,隻是微微動念,一道玄火驟然便在那裏憑空燃燒起來,沿着那道破開的缺口,落到了那些白霧裏。
如同一顆落入潔白棉花裏的火星。
火星落入棉花之間,或許能點燃棉花,但這一道玄火卻無法點燃那些白霧。
隻是很快,第二道玄火,第三道玄火,第四道玄火……
一片火海籠罩了那片白霧。
那些因爲強大修爲而生的玄火,不是普通的火星,但卻還是沒能燃燒起來。
片刻之後,火海消散,白繭還是白繭,沒有區别。
隻是那道恐怖的氣息,正在白霧裏深入。
那個巨大的白繭,被那道氣息終究是撕開了一條口子。
這白霧不知道是什麽玄妙的手段,但始終面臨的是一位在忘憂境界走了很遠的修士。
若是中年道人都拿它沒有辦法,那麽世上還有什麽人可以做些什麽?
中年道人面無表情,隻是看着白霧漸漸被撕開。
一個巨大的白繭,在看到最裏面的存在之前,一定是一個很無趣的過程。
片刻之後,那道恐怖地氣息消散,白霧又有了合攏的迹象。
下一刻,數道氣息前後而出,瘋狂朝着白霧而去。
如同狂風驟雨,傾瀉而下!
青牛愕然地看向那位中年道人,心想真人果然舉世無雙,這等手段,當真霸道,當真是了不起!
中年道人朝着前面走去,之前的手段不過是試探,如今的手段才是他真正傾力出手,沒有保留。
數道氣息阻止了想着合攏的那些白霧,然後不斷深入,天地之間,狂風大作,有着極爲壓抑的感覺。
若是此刻還有第三個人在一側,看到中年道人的手段,隻怕也會不得不驚歎一聲,感慨于中年道人的道法之精妙,境界之高深。
他本就是那一代的裏的真正天才。
随着時間推移,白繭已經被剖開很多,那道恐怖地氣息已經深入其中,中年道人的神情變得越發的漠然,他不知道這些白霧和陳朝有些什麽東西,但隻是想毀去這些。
哪怕那是陳朝的機緣,也沒關系。
他将其毀去,也就好了。
他要殺這個少年武夫,無關他曾經在萬柳會奪魁,也不關他曾經和雲間月一戰,未分勝負,更不是擔心他的潛力,以後的大梁朝會多出一個新的了不起的武夫。
而隻是因爲之前陳朝堅持了那麽久,在自己的指尖,他的眉心破開了,但人卻沒死。
這樣的事情雖然是發生在這裏,但也很難讓他接受。
既然無法接受,便要将其抹除,那麽這樁事情便永遠無法讓外人知曉,那麽也就可以視作沒有發生過。
……
……
白繭被中年道人強行打開。
雙眼緊閉,上身赤裸的陳朝出現在他的眼前。
那不算健壯,但線條分明的上身有着無數道傷疤。
他的手裏還握着那柄斷刀。
至于眉心,雖然此刻已經沒了鮮血流出,但他的那張臉上,卻滿是血污。
中年道人看着他,微微有些詫異。
一道恐怖的氣息驟然落下。
白繭已開,恐怖的氣息湧出,要落在陳朝身上。
不管他此刻所處的是什麽階段,此刻都不應該能扛得住這中年道人的一擊。
一位道門大真人的一擊,那必然是雷霆手段,震驚四方!
狂風吹動中年道人的鬓發,他的道袍開始獵獵作響,無盡的氣機開始環繞在他的身軀之上,更多的氣機已經離開他的身軀,朝着陳朝而去。
天地之間,忽然一片甯靜。
再沒有獵獵風聲,再也沒有别的什麽聲音。
青牛感慨了一聲。
他算得上半個戎山宗的弟子,在過往的很多年裏,它便是這山中的守山妖獸,見過戎山宗的許多強者,但在那些強者裏,其實很少有能和眼前這中年道人比肩的存在,無數年的滄海桑田之後,世間還有這樣的人物,它有些感慨。
中年道人還是很平靜,此刻的他隻是看着眼前的陳朝,等着那個結果。
那道恐怖的氣息裏蘊含着他這些年修行的精華,是他最爲擅長的道法,是他最擅長的手段之一。
他雖然站在世間的高處,但還是很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獅子搏兔亦用全力。
更何況在之前,陳朝便給他帶來了很多意外。
此刻爲了讓那些意外不再發生,他用上了十分力氣。
……
……
磅礴氣機朝着陳朝撞去,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陳朝一定會被這磅礴的氣機撕成碎片。
但世上最不差的就是意外。
那些白霧原本被剖開之後,一直都很安靜,就像是小姑娘一般,但是此刻卻忽然遊動起來,在那道磅礴恐怖的氣機面前,它們仿佛活了過來,卷着無數的白霧朝着那道氣機而去。
白霧不斷生出,不斷和那些狂躁氣機絞殺起來,中年道人臉色不變,隻是頭頂神光大作,有一輪明月驟然破開雲海,出現在他的頭頂,照耀世間。
随着這輪潔白明月出現,一道白光出現,從中年道人身前急速掠過。
片刻之後,才讓人看清楚,原來那道白光乃是一根白玉所做成的戒尺。
其實更像是一柄劍。
但無劍鋒也沒有劍尖,大概是真的算不上一柄劍。
但那白玉尺子上蘊含着強大無雙的力量,此刻朝着陳朝而去,便是存了要鎮殺對方的心思。
中年道人傾力出手,一舉一動之間,到處都是驚濤駭浪!
至少在他如今施展的那些手段下,一般的修士,即便是忘憂境的修士,若是不退,便一定會被他重傷,甚至殺死。
陳朝沒退。
是因爲他根本就沒有醒來,他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事情,他此刻的心神,是一片混沌。
他不退,便意味着他要直面這中年道人。
那些白霧在他之前。
但那條白玉尺子已經撕開了那些活過來的白霧,朝着陳朝的心口撞去,這一下若是撞實,隻怕是這白玉尺子能洞穿陳朝的胸膛,真正的将他殺死在這裏。
白玉尺子帶着中年道人的意志,帶着滔天的殺機而去,那些白霧遇之便散,根本無法相抗!
距離越來越近。
眼看着那白玉尺子便抵住了陳朝的胸膛。
這位打磨筋骨無數年的武夫,在這白玉尺子前能堅持多久?
但這樣的設想并沒有發生,因爲有一隻手驟然伸出,握住了這道白玉尺子。
陳朝猛然睜開眼睛,然後大口喘着粗氣!
他握住了那道白玉尺子。
但緊接着便被一道巨力帶動,撞出了那個雪白的大繭之中。
重重摔落在遠處。
中年道人朝着一側走了一步,他沒有想到眼前的陳朝還是醒了過來,但他很清楚,眼前的陳朝很顯然沒有完成某些過程,還隻是一個苦海境的武夫。
這樣的武夫,并沒有什麽用。
陳朝從地面爬了起來,然後還是死死攥住手中的白玉尺子,因爲那尺子上蘊含着的氣機,已經割破了他的手掌,鮮血順着滴落,但陳朝此刻沒有精力去想那些,而是正在努力回憶之前發生的事情。
他被中年道人一指點在眉心,然後眉心便裂開一條口子,再之後,他便昏死過去了,再也想不起發生什麽。
再醒來的時候,眼前便多了一道白玉尺子,他下意識握住。
然後被巨力帶飛。
自己還沒死。
這裏的壓制已經沒有了。
這對于陳朝來說,是更爲糟糕的事情。
壓制沒有了,便意味着眼前的中年道人恢複了自己的境界,那是一個忘憂境的絕世強者,他恢複了境界,自己如何應對?
陳朝腦海裏不斷閃過各種疑問。
但最後疑惑全部被他暫且壓下。
眼前自己的險境,還沒解決。
那道白玉尺子上散發出來的恐怖氣息讓他覺得很是棘手。
但不知道爲什麽,他卻能将其死死按住。
理論上來說,一位忘憂境修士丢出的法器,不該是他有能力應對的。
中年道人就在遠處看着他,看着那一隻手按着自己丢出那白玉尺子的少年武夫,挑了挑眉。
隻是下一刻,滿天的殺意再現!
之前在這裏的壓制沒有盡數消除的時候,中年道人便用過這樣的手段,滿天的殺意,讓陳朝很難應對,如今他境界已經恢複,變得更爲強大,更爲的了不起,這滿天殺意自然更爲恐怖,更爲讓人覺得了不起。
陳朝感覺自己在這滿天殺意之下,不僅是動作,就連呼吸都變得極爲困難。
那道白玉尺子自己雖然暫時按住了,但不知道什麽時候便會掙脫,而對面的中年道人離他很遠,陳朝無法靠近。
自己不是他的對手。
可要是逃,能逃到什麽地方去?
或者說,他這樣的一個武夫,有可能在一位忘憂境修士的手下逃脫嗎?
陳朝咬了咬牙,沒有猶豫什麽,隻是松了松手。
握緊那白玉尺子的手一旦松開,那和中年道人心神相連的白玉尺子便再度迸發出滔天殺意,朝着陳朝胸膛撞去。
陳朝的手隻是松了松,但絕不是徹底放開。
所以他被這白玉尺子帶飛了很遠,但尺子卻始終沒能落到他的胸膛上。
這裏本來就是一片山崖。
陳朝想要的便是落下崖去。
這懸崖不知道有多高,但依着他武夫的堅韌身軀,應該不至于被摔死才是。
可落到崖下,又能夠改變什麽?
如果中年道人窮追不舍,那麽一切都不會有什麽變化。
甚至于陳朝可能在半空便被殺死,根本就沒有人會給他半點活下來的機會。
但陳朝還是想要賭一賭。
他來到崖邊,沒有任由猶豫,便松開了手中的白玉尺子。
白玉尺子像是一道利箭朝着前面射出,但是陳朝的身軀卻早已經倒了下去,從懸崖跌落。
白玉尺子射出數丈,原本應該繼續往前,卻在半空的時候詭異停下,之後更是回到崖邊,開始盤旋。
中年道人來到崖畔,看了一眼那不知道多高的懸崖。
青牛開口道:“真人,這下面應該沒有什麽布置。”
它知道一些辛秘,知道這崖下并不是什麽複雜的東西,故而開口。
中年道人沒有說話,隻是看着懸崖,然後一步踏出,緩慢朝着崖下走去。
他在半空中緩緩而行,看着就好似有他看不見的一道階梯這麽出現在他的身前,他沿着階梯而下,很是随意自然。
青牛看着這一幕,沒有追上去,而是看了一眼那并沒有消散的巨大的白繭,然後大聲喊道:“真人,我便在這裏等你啊!”
中年道人面無表情,他不會放過陳朝,不管是陳朝帶給他的恥辱還是那身上的仙藥,這兩個理由的其中哪一個都不足以讓他放過對方。
……
……
陳朝一路下墜,耳畔是呼呼風聲,他打量了四周,發現兩邊不過都是絕壁,根本沒有任何的特别之處。
他看了一眼那血肉模糊的手掌,搖了搖頭,有些感慨。
這位忘憂修士實在是太過強大,他真的沒有什麽辦法,此刻墜入崖下,大概也不能擺脫他。
他甚至想不到,是爲什麽,這裏的壓制會盡數消除,讓那中年道人竟然在這裏便恢複了境界。
沒有境界的時候便已經那麽可怕了,現在一旦是恢複了境界,那便更加可怕了。
要如果求得一線生機?
陳朝不斷思考。
但很快,他便有些絕望。
不是因爲想不到,而是因爲又看到了那道身影。
那道不算高大,也不算特别,反倒是很普通的身影。
中年道人的身影在他頭頂不遠處,同樣下落,但他卻是在走。
那種姿态,即便是陳朝,即便是對立,他也覺得真他娘的不凡。
陳朝暗罵了一句娘。
……
……
不斷地下墜,那道身影如同夢魇一般不斷出現在自己身後,這對誰來說,都不是一件可以淡然面對的事情,陳朝的腦子飛速運轉,自己的底牌裏,大概就隻有那一頁紙張了。
除此之外,陳朝想不到還有什麽别的可能會将那中年道人逼退。
于是他拿出了那一頁金色紙張,握在掌心。
這一頁紙張幫過他許多,有好幾次必死的局面,都是它救下自己,如今他還是想要依仗它。
不過他需要一個機會。
中年道人揮了揮手。
天地之間,一道恐怖的殺意油然而生,從那中年道人的身前而出,朝着崖下而去。
兩邊絕壁被這道殺意而波及,無數碎石落下。
陳朝冷着臉,在那道殺意來臨之前,将那一頁紙放在了胸前。
他等着這一頁紙再大發神威。
但這一次,那一頁紙卻是讓他失望了。
沒有反應。
那道殺意落下。
陳朝悶哼一聲,一道鮮血從口中吐出。
他遭受了重創。
與此同時。
中年道人的身影不斷下落,很快便來到了陳朝不遠處。
他看着這個少年武夫,眼裏沒有任何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