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雲真人倒了下去,生機散去,一位忘憂強者,就此死去。
那是崇明宗的宗主,是道門的一位真人,但還是死了,死在鎮守使的手上。
但他的确有不得不死的理由,不管是之前擄掠那些大梁朝的百姓,還是肆意殺害雨水郡的前任鎮守使,或是派人刺殺陳朝這位現任鎮守使,每一條,在暗地裏做都可以,但一旦放在明處,便是怎麽都不可以的事情。
更何況,這天底下的事情,不是隻看對錯的,利益如何,代價如何,都是很重要的因數。
雲間月看着那倒下的屍體,沉默了很久,沒有說話。
方外修士們想要阻止大梁朝出手殺人,有的是辦法,但他們什麽都沒有做,不是因爲他們什麽都做不了,而是不做這件事,會得到更多的東西。
比如現在,山外一定會有各大宗門的大人物,他們早就可以來到這座山中,可他們隻是在山外,根本沒有想要進來的想法。
他們也在等這個結果。
等到大梁朝解決這個事情。
然後他們才會來到這裏。
鎮守使看了一眼雲間月,招了招手,那柄斷刀破空而至,鎮守使一點,正好便落入陳朝的刀鞘裏。
陳朝收好那張墜落下來的紙張,這才去查看郁希夷的傷勢。
這位年輕劍修,傷勢可要比他重太多太多了。
郁希夷艱難站起來,臉色很是難看,微微動念,野草掠過,落在他的身側,看着也有些沒有精氣神,瞥了一眼那邊的屍體,郁希夷皺眉道:“殺他幹嘛?”
陳朝面無表情道:“他不死,我就得死了。”
之前什麽樣的情形,郁希夷可能不知道,但陳朝哪裏能不知道,要是自己不做些什麽,這會兒就該郁希夷幫他燒紙了。
郁希夷皺眉道:“我的意思是,你殺了他,那我殺誰?”
陳朝仰起頭,皺眉道:“你要能殺他的那一天,是什麽時候?”
“十年,最多十年,我就能宰了他。”
郁希夷眉間有一抹晦暗,但轉瞬即逝,他對自己很有信心,相信踏足忘憂境界,也就是十年的光景。
陳朝默不作聲,要是别人,他八成不會相信,但要是眼前這位,他倒是不會懷疑。
陳朝拍了拍胸脯,笑道:“有樁事情倒是要感謝你,要不是你不要那頁紙,我可能就死了,算你救過我一命。”
郁希夷嫌棄道:“這種破事,别套在我身上,惡心。”
陳朝張了張口,最後什麽都沒能說出來,隻是有些無奈。
“走了。”
郁希夷收回野草,臉色好看了些,就要道别。
陳朝皺眉道:“很顯然這裏等會兒就會有大機緣,你不再看看?”
郁希夷雖然是孑然一身,這會兒注定也不會有師門長輩來到這邊,但是依着他和陳朝的這份關系,之後哪裏能不分到些什麽東西?
郁希夷知道陳朝說的是那上古遺迹的事情,沉默了片刻,問道:“那片上古遺迹是一座上古的劍宗?”
陳朝認真想了想,搖了搖頭,說道:“不是。”
“那我留在這裏幹什麽?”
郁希夷一臉理所當然,然後雲淡風輕的轉身。
之前在那洞府裏的時候,看到那麽多天材地寶,再加上這一頁來曆不明,但注定不是凡物的紙,都沒能讓他動心,如今這什麽所謂的上古遺迹,當然也不能讓這位年輕劍修有什麽别的看法。
“你的傷?”
陳朝還是有些擔心。
“死不了。”
郁希夷皺了皺眉,想要說些什麽,但最後還是什麽都沒有說,就此下山。
鎮守使看到郁希夷離開,這才開口說道:“這劍修,看着順眼。”
方外修士和大梁朝修士互相不對付這早已經是雙方都默認的事情,難得有現在這樣的說法。
陳朝點頭,他也很贊同,和郁希夷的這一路,他對于這個年輕劍修的了解多了不少,到底也是覺得郁希夷真的不錯。
可以深交。
鎮守使笑了笑,沒有再多說話,而是看向前方。
那位鐵雲真人死了,看起來事情結束了,但事情并沒有結束,而是剛剛開始。
……
……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鐵雲真人死去的消息很快便傳了出來,山中道人大多驚慌失措,唯有那位盛迎風在悲痛之中透着些喜悅。
“是誰殺了師尊,我定然要讨個公道!”
他的聲音微顫,透着些别的意思。
但很快他就說不出口了,因爲眼前的天空裏,一道道威壓出現,一抹一抹的流光出現,那些強大的氣息盡數籠罩一座崇明山。
感受着那些強大的氣息,盛迎風站在風裏,有些淩亂,他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但臉色變得很難看。
他不知道爲什麽今日崇明山爲什麽會來這麽多大人物,他隻是知曉,如果師尊的死和那些人有關,那麽不管是他還是誰,隻怕都無法做些什麽。
再一想起自己剛剛說的那些話,盛迎風的臉上便沒有了半點血色。
好在那些大人物正在天空裏,沒有落下來的意思,但即便是這樣,也給山中道人,帶來了極大的恐怖。
“各位道友,入大殿一叙。”
鎮守使的聲音響了起來。
這位大梁朝的絕世武夫不知道何時來到了大殿之前,立在那裏的身軀顯得分外偉岸,即便是面對那半空中的大人物,他也一點都不害怕。
雲裏有聲音傳了出來,“鎮守使大人,就這麽殺了鐵雲真人,隻怕不太合乎大梁律吧?!”
那道聲音如同雷聲,有些嚴厲,隐隐中甚至還透露着一些怒意。
鎮守使面無表情,平靜道:“那鐵雲真人要殺我大梁官員,怎能姑息?!”
“那鎮守使大人無故踏碎崇明山山門大陣,又是作何道理?”
雲層裏不斷有聲音傳出,很明顯不是一個人,但他們都藏在雲裏,誰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在發聲。
鎮守使冷笑道:“崇明宗擅殺雨水郡上任鎮守使,擄掠我大梁百姓,罪證确鑿,還要什麽道理?”
罪證這個東西,其實是最沒有用的,在有實力的時候,自然全部都能說清楚,在沒有實力的時候,即便再清楚的東西,也不會有人去看。
果然,在鎮守使說出這句話之後,雲裏沉默了,沒有人說話,對于這樁事情,其實哪裏藏得住。
“即便如此,鎮守使大人隻怕也太過了些。”
這已經是示弱地表現了。
鎮守使沒有說話,到了這會兒,其實已經不用說話了。
“請諸位道友入大殿一叙。”
這裏不是大梁朝的任何一座衙門,但此刻鎮守使如此開口,沒有任何人敢說些什麽,所有人都很沉默,道人們被吓破了膽,哪裏還敢說些什麽,聽着這些大人物的對話,他們當然知道自己曾經做過的那些事情已經被人知曉了。
那些事情隻要拿在陽光下來曬,就一定會出大問題。
鎮守使朝着大殿裏面走了過去,沒有道人敢阻攔。
陳朝看了一眼,然後又轉頭看向别處。
雲間月便站在遠處。
一個青衣道人不知道從什麽地方來到了他的身側。
雲間月看了他一眼,認真行禮,“見過師叔。”
這一次觀主自然不會親自前來,但癡心觀不能不來人,眼前的道人便是代表。
這麽大的事情,哪裏會隻讓雲間月一個年輕人來主持。
青衣道人點點頭,問道:“可有所得?”
雲間月想了想,開始說起自己在山中的見聞,從最開始遇到陳朝和郁希夷開始,一直說到最後鎮守使一拳打死那位鐵雲真人。
“那個少年武夫,果真有這麽了不起?”
青衣道人對别的都不是很感興趣,但是對陳朝卻有些想法,“之前宋長溪敗了,觀裏便去查了查他的消息,發現這個人很有意思,雖說看似在渭水畔長大,但好似不是這麽簡單。”
雲間月說道:“我觀此人,也不尋常,年紀雖小,但是卻極爲鎮靜,一般同齡人,怎麽都及不上他,在戰鬥中更是如此,聽說他在渭州殺過兩年妖,隻怕便是那個時候磨砺出來的。”
青衣道人感慨道:“不錯,理應是這樣了,這幾年大梁朝人才輩出,又遇上一位雄主,這個世道,沒那麽尋常了。”
雲間月微微蹙眉,沒有接過這個話題,而是轉而問道:“師叔,我可以下山了嗎?”
他上山是因爲觀主的一封信,但觀主在信裏,并沒有說之後的安排。
青衣道人搖頭道:“哪裏有這麽簡單的,事情還沒有處理好,你稍微等一等,事情有了結果,我會告訴你的。”
雲間月點頭,不再多言。
青衣道人這才朝着大殿那邊走去。
很快,他便來到了大殿裏。
看到這位青衣道人,早先進入大殿的修士們,紛紛起身相迎,有同是道門一脈的修士更是笑着開口,“見過道兄。”
青衣道人本就是一位境界高妙的大真人,加上又出自癡心觀,哪裏會有人敢對他輕視。
因此場間很快便是一片笑聲響起。
隻有鎮守使,一直坐在主位,很是平靜。
等到場間安靜了些,鎮守使才開口道:“既然真人來了,那便可以開始了。”
青衣道人微笑道:“讓鎮守使大人久等了。”
兩人對視一眼,眼裏的情緒都藏得很深。
鎮守使看着青衣道人,青衣道人也看着他。
場間的人雖然不少,但真正說得上話的,其實也就寥寥幾人,在這寥寥幾人裏,眼前這位青衣道人代表着道門,自然話語權極重。
在某種角度上甚至可以說,眼前這位青衣道人可以代表着修行界,而鎮守使便是代表着大梁朝。
兩人之間,隻怕又會有些什麽事情産生。
在角落裏,有個白眉老僧忽然起身,臉上滿是悲憫,“老衲剛才聞聽山中多是冤魂哭泣之聲,實在不忍,想去超度一番。”
鎮守使看向這位鹿鳴寺的僧人,點了點頭。
大梁朝和鹿鳴寺的關系一向不錯,加上這位白眉老僧又是那位國師的師弟,鎮守使自然沒有任何阻止的想法。
隻是想起那位國師,鎮守使的臉上也出現了些感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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