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一座雨水郡,說普通便是真的普通。
隻是這個地方還有些不普通的地方其實外人不太知曉,就在此地北邊八百裏左右,有一座山名爲崇明山,山中有道門長生道一脈的一座宗門,名爲崇明宗。
這座宗門乃是蒼州最大的兩座宗門之一,一向有些名聲,這一次萬柳會,他們本也有名額,但是卻沒有派遣門下弟子前來,世人隻當是他們一向以癡心觀馬首是瞻,但陳朝卻知曉一些其中的緣由。
端着酒杯,陳朝眯了眯眼,正要再喝一口的時候,卻發現酒水已經沒了。
重新要了兩壺酒,夥計無精打采端來酒水,酒樓裏到了這會兒,總算是來了一些客人。
人多了起來,自然便會有些聲音,喝酒不閑聊,那便沒什麽道理。
雨水郡地處偏僻,百姓們過得水深火熱,但外界的消息到底還是能傳入這座看似尋常的郡城裏,如今他們開始談論的便是神都傳出來的消息,那位皇帝陛下要禦駕親征,遠赴北境,親自主持對妖族的戰争。
其實說起這位皇帝陛下,早年間被封王在北邊的時候,便掌握過一支軍伍,多次出征平叛也好,剿滅亂匪也好,都做得極好,其實早在更早的時候,這位皇帝陛下便已經展露過自己極其不凡的軍事才華,之後起兵奪位的時候,那位北境大将軍因爲要抵禦妖族不得南下,但大梁朝内的其餘名将可也是輪流挂帥和這位皇帝陛下對壘過的,但沒有一個人能真正戰勝過這位皇帝陛下。
如今世人會說那位北境大将軍才是大梁朝的第一名将,但實際上有很多人會想着,那位皇帝陛下才是大梁朝的第一名将。
既然如此,其實大梁皇帝禦駕親征來說,對于北邊的戰事是不會有什麽糟糕的影響的,可問題在于,他若是北上,神都怎麽辦?
大皇子二皇子都算是極爲不錯的皇位繼承者,但是年紀尚淺,威望不夠,是不管如何做到大梁皇帝那樣,能将神都完全看住的。
這是個很大的問題,而且沒有解決的辦法。
陳朝聽着那些議論的聲音,則是想着些别的事情,大梁皇帝想要禦駕親征,到底是爲什麽?
是因爲北邊的戰事已經到了大梁皇帝不親自北上便無法解決的焦灼程度?還是那位北境大将軍出了什麽問題?
“你們那位皇帝陛下,是難得的雄主。”
不知道什麽時候,郁希夷已經醒了,他揉了揉腦袋,疲倦一掃而光。
陳朝給他倒了一杯酒,說道:“那是自然。”
大梁皇帝的雄才大略,其實早就遠超于那位靈宗皇帝,甚至可以和大梁的開國皇帝比肩,隻是這些事情,人們知曉也就算了,卻是不能拿出來說的。
就連大梁皇帝自己,也不能主動提及。
郁希夷說道:“其實我這一路走來,看到過很多糟糕的景象,但是這些糟糕的景象,比我在書上看到的那些,要好太多太多,這真的是個不錯的世道,我甚至想要去見見這位忘憂武夫到底是個什麽樣子。”
陳朝面無表情說道:“很顯然,即便是你成了劍仙,也不是陛下的敵手。”
大梁朝的忘憂武夫不多,大梁皇帝更是多年以來不曾出手,誰都不知道這位皇帝陛下修爲如今已經到了什麽地步。
世間劍修最爲驕傲,這位又是那百年一劍的劍主,自然會更驕傲,但此刻聽着這樣的話,他想了想,竟然是沒有反駁,隻是喃喃道:“你說得很對,我需要一些時間。”
他承認即便是成爲一位忘憂劍修也不是大梁皇帝的對手,卻不認爲自己這一生都無法超越這位大梁皇帝,這是他的驕傲,也是劍修的驕傲。
陳朝眯着眼,忽然說道:“我在神都也碰到過劍修,但好像和你不一樣。”
郁希夷皺眉道:“那些依附于各大宗門的劍修,怎能和我比?”
陳朝哦了一聲,狡黠道:“果然如此。”
郁希夷皺起眉頭,忽然破口大罵道:“你他娘的!”
陳朝笑而不語,這話本來就是試探。
世間劍修,其實也分兩脈,心劍一脈和藏劍一脈。
心劍一脈當年沒落,并入世間修行宗門之中,如今各大宗門裏的劍修,都是此一脈的劍修。
就連那些以劍修爲主的劍宗,也都是心劍一脈。
如今世間唯獨隻有一處是藏劍一脈,那便是劍宗。
沒有任何前綴,那宗門便叫劍宗兩字。
劍宗當年因爲某件秘事,已然銷聲匿迹,這麽些年之後,知道劍宗宗門所在之處的修士已經很少,劍宗弟子也隻是偶有出現在世間,但幾乎每次出現,都會是當世一等一的劍道天才。
郁希夷的來曆一直被各大修行宗門猜測,但卻沒有人得到過結果,實在是因爲他的行蹤飄忽不定,自從取劍之後,偶有消息,也都是轉瞬即逝而已。
“像是你這樣的話痨,我覺着沒什麽人套不出你的話。”
陳朝打趣,對這位年輕劍修充滿了好感。
郁希夷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倒也不是太生氣,這種事情,本就是小事,之前惱怒,不過是因爲眼前這個看着老實的家夥在套話而已。
咂了咂嘴之後,郁希夷剛要開口,便突然朝着窗外看了過去,窗外的街道上,一個少年正在努力地奔跑着,跌跌撞撞,可以看得出來那個滿身泥土的小家夥已經跑了很久,如今是精疲力盡,很難堅持了。
如今的他,隻怕隻是靠着意志力在做最後的堅持。
就在這個關頭,他看到了這家酒樓,沒有任何猶豫的少年閃身便朝着酒樓裏跑來,隻是剛進入酒樓,一樓便響起數道謾罵聲,很是尖銳,依稀聽着應該是個中年男人的聲音。
陳朝不由得想起了之前上樓之前遇到的那個中年掌櫃,好像聲音就是他傳出來的。
随着謾罵聲傳出,那少年被人推回了長街上。
他絕望地看了一眼二樓,正好對上郁希夷和陳朝的目光。
陳朝能在他的眼神裏看到一抹絕望和麻木以及藏在深處的微弱希望。
那種眼神他很是熟悉。
但對視不過是一閃而逝,少年轉身便要朝着遠處跑去,但一轉身,便撞到了一道極爲高大的身軀,然後直接便跌坐到了長街上。
數道身影出現在長街盡頭。
有人漠然開口,“跑?還能跑到哪裏去?!”
少年跌坐在地面,咬了咬牙,就要爬起來,但很快便被那人一腳踩在腦袋上,動彈不得。
遠處的幾人快步走了過來,看着這一幕,隻是轉頭看向四周。
之前聽見響聲的百姓們原本已經探頭出來,可在看到這些人之後,很快便又關門躲了回去。
那領頭的那人對這些百姓的反應很是滿意,冷笑一聲之後,便吩咐道:“帶回去吧。”
聽着這話,馬上便有人将那少年捆綁起來,就要帶走。
就在這個時候。
郁希夷忽然開口,“你覺得是什麽情況?”
他問的當然是陳朝。
陳朝看着那長街上的幾人,說道:“應該是修士,隻是境界不高,那少年是個普通少年。”
郁希夷說道:“這樣的事情經常發生嗎?”
陳朝說道:“你是知道答案的。”
修士對這些尋常百姓,哪裏有把他們當作人看過。
不過豬狗而已。
郁希夷說道:“所以你們很讨厭方外修士?”
陳朝搖頭道:“也有例外的,比如我認識一個小姑娘,就很好。”
“萬天宮那位聖女,那個小姑娘我也見過,的确不錯。”
郁希夷說道:“她是叫朱夏?”
陳朝默不作聲。
郁希夷說道:“我沒記錯,你好像是大梁朝的武官,這種事情遇到了,你不管管?”
這樣的事情,哪裏是第一件?在這麽個地方,即便是當地的鎮守使,隻怕也不願意插手,畢竟一旦招惹了方外修士,問題便頗難。
但是郁希夷覺得陳朝不會這麽想,畢竟他在天青縣的時候,已經出手殺過煉氣士。
那件事郁希夷也是知曉的。
陳朝還是沒說話,隻是在郁希夷說話的時候,他便已經朝着樓下走去。
酒樓的大門早就關了,掌櫃守在門口,有些緊張。
陳朝看了他一眼。
掌櫃咽了口口水,看了一眼陳朝腰間的刀,張了張口,“客官……”
陳朝沒理會他,隻是推開了門。
那些人正要走,便看到了一個黑衫少年。
陳朝很平靜說道:“放開他。”
他的聲音很平靜,沒有什麽波動,但說話這件事本就很有力量。
那幾人轉過頭來,看着這個黑衫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