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峽谷四周的妖物,在一夜之間便被郁希夷殺得幹幹淨淨,想來雨水郡的百姓,會有一段的太平日子,至少之後的一段時間裏,他們會少死些人,雖然他們已經剩不下多少人了。
聞着那些傳出來的腥臭味道,陳朝才松開了刀柄,有些感慨,若是在天青縣的時候,這些山野裏的妖珠不知道是多好的東西,他一顆都不會錯過,但是現在他早已經不缺天金錢,作爲大梁朝重點栽培的對象,他所需的那一切東西,自然都會有人給他提供,鎮守使府那邊即便想要反悔,二皇子也好,還是大皇子也罷,隻怕是都會毫不猶豫拿出陳朝需要的東西。
一夜的屠殺,有了結果之後,天便亮了,兩人沿着山道而下,很快便進入了那座雨水郡裏,這座郡城真的不算太大,城門口隻有着兩個無精打采的守衛,看到陳朝和郁希夷兩張生面孔,根本都沒有過問的想法。兩人就這樣走進這座郡城,映入眼簾的便是好些空蕩蕩的房子,這裏一條長街,隻怕是有半數的宅子裏沒人居住,整個郡城透露着的便隻有冷清兩個字。
有些宅子還是大門緊閉,有些則是大門半開,可以清楚看得到裏面庭院裏的那些雜草,一看就是知曉有許多年沒有住人了。
兩人随意閑逛了一些地方,發現一座雨水郡,隻怕是這些年流失的百姓已經多達三分之二,便覺得有些觸目驚心,雖然入城之前便已經有所準備,但看到這個結果,兩人也覺得有些意外。
走了大半座郡城,在不遠處發現一棟有些人影的酒樓,兩人這才走入酒樓,挑了一個靠窗的位子,要了兩壺酒,和一些簡單的吃食。
“妖物遍布大梁朝各處,其實不知道有多少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郁希夷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自顧自說道:“你們的苦衷我也知曉,北方的形勢那麽艱難,大半國力都放在北方了,這國境裏的妖物,無能爲力,也能理解。”
陳朝端起酒杯,說道:“朝廷在竭力做到最好,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郁希夷看着陳朝欲言又止的樣子,接過話來說道:“你還是想說,我們這樣的方外修士,其實還是站着說話不腰疼,要是我們也能做些什麽,人族的處境會更好。”
陳朝自顧自說道:“但我也同時很清楚地知曉,要讓你們做些什麽,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至少對于大部分人來說是這樣,坐在山巅修行,人間疾苦,有什麽好在意的?”
郁希夷點頭道:“的确如此,衆生在他們眼中,的确沒有什麽好在意的,修行大道在眼前,何來在意别的,即便是妖族,有你們在前面頂着也就好了,若是有一天你們頂不住了,那就再給妖族三萬裏疆域,等到這三萬裏都無法滿足妖族,那就把大梁朝一半疆域劃出去?等到這樣都滿足不了妖族,自然才有最後的方外修士出手,其實世上最冷血的便是我們了,開始修行之後,便什麽都不在意了,包括自己原本的家?”
郁希夷感慨頗多,這些年遊曆世間,他看到的景象差不多也就是這樣了,修士們視人命如草芥,即便偶爾出手斬殺妖物,那也隻是因爲個人的所需,全然和天下無關。
陳朝早就知道這個年輕劍修是個話痨,卻也沒有想到郁希夷這個話痨的想法竟然是無比的正直,這在方外修士裏,是很不常見的。
陳朝說道:“憑着你這想法,你就該成劍仙。”
郁希夷冷笑道:“别亂拍馬屁。”
陳朝有些無奈,自己不過說了句實話,對方便這麽看他,他也不能怎麽辦。
“這一代的年輕人裏,道門那兩位很了不起,實打實的天才,鹿鳴寺也有了一個很了不起的和尚,原本以爲你們大梁朝也沒有什麽拿得出來的年輕人,但誰能想到,這才幾年,就冒出來你們這一男一女,不過你們到底是年輕了些,要多花些時間。”
郁希夷笑眯眯道:“那位輸給你的宋長溪,說是可以說是道門雙壁之外的第一天才,但你知道他和那道門雙壁差距有多大嗎?”
陳朝有些茫然,他不知道郁希夷爲什麽會突然說這些。
郁希夷看出了陳朝的想法,說道:“真要說起來,我也算是年輕一代裏的其中一個,你比我小不了幾歲,大家一見有緣,可以做個朋友,不過做我的朋友,可不能太差,不然那可沒有什麽意思。”
陳朝自顧自說道:“看起來你很是自戀,加上話痨,又長得尋常,我想很少有女子會喜歡你。”
這句話說得郁希夷眉頭緊皺,但很快便反擊道:“你的言語果然比你的刀更能殺人。”
陳朝冷哼一聲,“要不壓在神藏境界,你我打一架?看看你這位所謂的殺力無窮的劍修,這到底有什麽本事。”
郁希夷微笑道:“我不喜歡做這樣的事情,赢了你又怎麽的,難道告訴天下我郁希夷赢了一個神藏武夫,這件事可不值得怎麽宣揚。”
陳朝沉默了一會兒,想要反駁,但卻莫名覺得對方說得有些道理。
即便自己已經在武試上奪魁,但說來說去,還是無法證明些什麽,至少是無法證明自己比郁希夷更了不起的,所以郁希夷不管是赢還是輸,對于陳朝來說,都不丢臉。
反倒是如果郁希夷輸了,那麽他才丢臉。
男人之間增進友誼的一種方式,也是特别有效的一種方式便是互相譏諷,很顯然,眼前這兩位已經都已經明白。
在閑談半個時辰之後,兩人之間又增進了些感情。
“你還沒有告訴我,這裏是不是你最終的目的地?”
郁希夷眯着眼說道:“你不待在神都,偏偏來到這麽遠的南邊,沒有什麽我不知道的事情?”
陳朝理所當然地說道:“既然是你不知道的事情,那爲什麽還要主動告訴你?”
“你要是沒有事情做,其實就可以走了。”
陳朝擺擺手,開始下逐客令。
“這是你家開的酒樓?還是說這一座郡城歸你管?你讓我走我就得走?”
郁希夷挑着眉頭,臉色有些不善,這位年輕劍修哪裏管這些,靠在窗口便開始打量四周。
這棟酒樓估計已經是這座雨水郡裏爲數不多,碩果僅存的酒樓了,但二樓其實也隻有兩三桌人,正常按理來說,也不該如此冷清,但既然這一路走來,已經看到了城裏的景象,此刻有這麽一幕,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郁希夷有無趣地打了個哈欠。
他好像是有些困了,昨夜一夜殺妖,看起來簡單,但對于他劍氣的消耗……其實也不大。
他打哈欠,就是單純的困了。
陳朝喝着那杯酒,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不知道過了多久,郁希夷睡着了。
他發出輕微的鼾聲。
陳朝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想到些什麽,微微蹙眉。
……
……
謝南渡離開謝氏,在門口站定,看了很久的那塊匾額,不知道在想什麽。
魏序緩緩從門中走了出來,這位來自神都的書生,一如往常,誰也不知道他在謝氏經曆了什麽,但看他的這個樣子,理應沒有什麽大的問題。
兩人對視一眼,各自沒有說話,隻是走上了那條小木舟。
魏序站在木舟上,才有些感慨地開口問道:“師妹辦完了想辦的事情嗎?”
木舟緩緩而行,這一次是逆流而上,一般這是不會發生的事情,但既然是魏序在這裏,那自然不是太大的問題。
等到木舟遠去,再也看不到謝氏的那處匾額,謝南渡才輕聲開口道:“算是辦成了一件,不過有些事情師兄也知道,此刻的我是有心無力。”
魏序微微點頭,同樣是出身世家大族,他哪裏又不能明白謝南渡的想法和處境。
“師妹是女子,本就麻煩,好在性子如此,若是柔軟一些,便更是糟糕了,聯姻之類的事情,天底下向來沒有考慮的一個問題,也是最沒有道理的一件事。”
魏序看着水面,忽然想起了院長釣魚的事情。
“那個問題倒也簡單,便是願不願意的問題。”
魏序微笑道:“我拜在老師門下之前,家中也給我早就選好了要娶的女子,那女子不能說不好,溫柔賢惠,又知書達理,其實真是天底下很難得的一個女子,隻是她什麽都好,不過是不喜二字而已。”
謝南渡好奇問道:“既然什麽都很好,爲何師兄又會不喜?難道隻是因爲不想要接受家中的安排嗎?”
魏序搖頭道:“同樣是花,我喜歡一朵梨花,她卻是一朵桃花,這有什麽可以相提并論的?”
謝南渡點點頭,自然明白其中的差别。
魏序說道:“但若是不拜入老師門下,或者說也隻是拜在老師門下,無法走得更遠,無非就是從這朵花換成了那朵花罷了。花很好,值得拿着過一輩子,隻是不開心,僅此而已。”
“師兄說話頗有禅意,隻怕也是去鹿鳴寺修行過?”
謝南渡難得打趣開口,聲音溫和。
魏序看了一眼這位小師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隻是看着江面,很是平靜說道:“剛剛收到老師的信,老師如今也在南方。”
謝南渡蹙了蹙眉,“聽說老師很少離開書院,到處遊曆。”
魏序點頭道:“自然如此,所以一定是發生了一件極大的事情,要不然老師也不會讓我馬上返回書院。”
書院在湖畔,那片湖卻是在神都,按理來說不會有什麽事情,因爲神都還有那位皇帝陛下在。
謝南渡皺了皺眉,她有些想不清楚了。
魏序看着她說道:“聽說陛下要禦駕親征了。”
聽着這話,謝南渡有些恍惚。
……
……
神都這些日子都不太平,說不太平,倒也說不上是哪裏不太平,大概隻是因爲那位大梁皇帝在朝會上表露了自己要禦駕親征去北方的想法,然後朝臣們便炸開了。
早在之前,北邊局勢惡化,朝廷便抽了許多修士往北而去,原本以爲就這般也就行了,但誰能想到,神都之後的幾大建造局,對于軍械的打造又提上了日程,許多各地的工匠被召入神都,連夜地打造那些北邊需要的軍械。
大梁朝立國兩百餘年,北方和妖族又不是打了一場,但最近半個甲子,其實妖族早就安穩了許多,小打小鬧不斷,哪裏還有什麽大事發生,但其實隻有真正的大人物才看得出來,北邊的妖族隻是想要修養,等到他們覺得時機成熟,必然是要迸發出一場大戰的。
原本人們以爲那場大戰會在十幾年前大梁皇帝起兵奪位的時候發生,但卻沒有,反倒是又給了大梁朝十餘年的休養生息,直到如今,才有了這場大戰。
大戰迸發,整個大梁朝其實都很緊張,但隻要那條長城還在,沒被妖族越過,其實一切都還不算是太糟糕,畢竟在神都有那位大梁皇帝在,誰又能翻起風浪。
可如今他們要面臨的問題是那位大梁皇帝要禦駕親征,親自前往北境。
這才是朝臣們擔憂的事情。
大梁皇帝北上之後,神都誰來坐鎮,如果神都亂了起來,那麽整個大梁朝也會亂,那到時候不管北邊是個什麽情況,大梁朝内部便自然也要亂。
所以沒人願意大梁皇帝禦駕親征離開神都,因爲神都除去他之外,沒有人能鎮得住。
可現在的問題是,書院院長不在。
在那位國師離開世間多年之後,大梁皇帝最信任的兩個人便是皇後娘娘和書院院長了。
但如今皇後娘娘崩逝,院長離開是神都。
那麽神都還有誰能夠勸得動大梁皇帝?
很多人把目光投向了幾座皇子的府邸,也有人看向了鎮守使府。
但人們還是很擔心。
神都的酒樓裏,最近讨論得最多的便是這些事情。
“聽說那位大皇子這些日子咳得厲害,他早些年便體弱,這些年一直沒好,也不知道是不是當真活不了多久?”
“若是那位殿下活不了多久,那麽皇位便是二皇子的?可依着如今二皇子的能力,能鎮得住這座神都嗎?”
“陛下加入當真要北行,那麽誰來監國就是個大問題!”
“可好像不管是誰來監國都沒有什麽意義,因爲同樣都無法鎮住神都。”
“當下其實我更好奇的是陛下爲什麽非要北上,難道是因爲皇後娘娘崩逝,讓陛下有些棄世之念。”
“說起來還是那位皇後娘娘若是還在,哪裏會有這些事情,陛下最聽娘娘的話……”
嘈雜的聲音一直傳出,不是一處,而是很多地方都是這樣。
如今整個神都,都有一個疑問,就是皇帝陛下到底爲什麽要禦駕親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