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朝覺得有些奇怪,但好在婢女柳葉在院中,看到陳朝大半夜出現在這裏,她撇了撇嘴,但還是很快說道:“小姐去藏書樓讀書了。”
書院的藏書樓是對書院的學子開放的,但是外人卻不能進去,所以陳朝也就打消了過去的想法,擺了擺手之後,自顧自拿了兩個紅薯放到爐子上烤了起來。
這些日子在神都烤紅薯烤了很多次,陳朝已經是駕輕就熟了,不過每次都是烤給那個少女吃,今夜還是第一次沒那個少女坐在爐子前。
陳朝不去想那些事情,而是開始仔細想起這些日子在神都發生的那些事情,從他來到神都到現在,發生了很多事情,而那些事情倒是和自己息息相關的,在那些事情裏,他做了很多,有沒有過錯,他需要好好複盤。
這種事情本來該是每一次做完了一件事便該做的事情,隻是這些日子事情太多,讓他現在才有了些空閑時間,開始做一次認認真真的複盤。
随着紅薯的香氣飄出,陳朝的心神已經完全陷了進去,從最開始來到神都開始,他想了很多,一直到最後和兩位皇子之間的拉扯,失神之間,其實天已經亮了,謝南渡回到小院,看到兩個烤糊的紅薯,皺了皺眉,然後就在爐子前坐下,重新放上去兩個紅薯。
不知道過了多久,陳朝回過神來,有些疲倦地看向謝南渡。
謝南渡問道:“想了些什麽?”
她也有些疲倦,畢竟看了一夜書,對于她來說,也是精神上的極大考驗,而且那不是尋常的書,而是劍修之法,最是惱火。
陳朝開口說起自己想的那些事情,最後揉了揉腦袋,輕聲說道:“今夜權當和你告别了。”
宋斂在離開神都之前,陳朝已經繼任了左衛指揮使的官職,隻是他也要很快離去,不過到時候會保留官職,同時會有新的官職加身。
什麽時候離開神都,陳朝沒有說,去什麽地方,他也沒有說。
謝南渡灑然笑道:“正好,我也要和你告别。”
陳朝怪異地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解。
謝南渡微笑道:“既然練劍,總要有一柄劍。”
陳朝聽明白了,這是要去劍氣山。
“祝願你找到一柄好劍。”
陳朝笑了起來,同時翻動了爐子上的紅薯。
謝南渡說道:“或許不止一柄。”
她是劍修,但卻不是尋常的劍修,同時溫養數柄飛劍,對于她來說,似乎不是什麽難事。
陳朝故作訝異道:“以後大梁朝要多出一位女子劍仙了?”
謝南渡看着他笑道:“記得活着回來。”
說完這句話,她站了起來,朝着屋子裏走去。
陳朝看着爐子上的紅薯,喊道:“紅薯還沒吃。”
“回來再吃。”
她沒有轉頭,看起來很清淡的背影,陳朝沒來由地便笑了笑。
他迎着晨光走了出去。
……
……
左衛的衙門在某條街上,陳朝第一次來的時候,覺得這個地方真不錯,看起來僻靜,但實際上所處的位置極爲重要,遇到什麽緊急的事情,左衛很快便能達到半座神都的任何地方。
翁泉陪着他走過衙門的各個角落,然後有些忍不住抱怨道:“大人馬上就要走了,還來看個什麽?!”
陳朝看了他一眼,眼裏有些嫌棄道:“馬上離開神都又怎麽了,難道我離開了這裏,就不是左衛的指揮使了?”
看了一眼陳朝腰間挂着的腰牌,翁泉欲言又止。
陳朝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眯眯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等宋大人回來,我自然把椅子讓出來,不過這會兒嘛,你趕緊帶我去見那位副指揮使。”
按着左衛慣例,會有正副兩位指揮使。
如今左衛的副指揮使是一個清瘦的中年男人,名爲林山。
林山朝着陳朝拱了拱手,對這位少年指揮使,他沒有什麽好臉色。
本來依着他的資曆,如果不出什麽意外的話,他就該是左衛的副指揮使,但因爲陳朝的出現,讓他本該往前的仕途停滞不前,如今宋斂被調往北境,他本該坐上指揮使的位子,但很可惜,他前面還有一個少年武夫。
陳朝看着這位如今的左衛副指揮使,開門見山道:“不要讨厭我,因爲你讨厭我,也不能改變什麽。”
林山低着頭,平靜道:“下官不敢。”
他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來有什麽情緒。
陳朝也不去理會,隻是說道:“我走之後,你便暫代指揮使一職。”
林山點頭道:“必不負指揮使所托。”
陳朝笑眯眯道:“好好幹,要是出了什麽事情,後果是什麽,想來你也知道。”
說完這句話,陳朝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山感受到了一股特别的感覺,但說不清楚。
陳朝很快便離開了左衛衙門。
翁泉在一旁陪着他,再次疑惑地問道:“大人有些莫名其妙?”
陳朝看着他搖頭道:“沒有任何事情是莫名其妙的,我要是你,就會花時間盯着那位,如果有什麽異動,記得給那個姑娘說。”
翁泉不解道:“即便林副指揮使有問題,爲什麽要告訴那個姑娘?”
陳朝皺了皺眉,歎氣道:“我記錯了,那個姑娘到時候也要走,你還是就告訴你該告訴的人吧。”
左衛衙門的主官是他的頂頭上司,如果那位主官出問題,那該去告訴誰?這個答案其實很簡單。
翁泉雖然不知道爲什麽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但他最大的長處便是選擇相信那些聰明人的判斷,以前那個聰明人是宋斂,又是自己的舅舅,他自然會選擇相信,如今這個聰明人是陳朝,他也會選擇相信。
陳朝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有些事情一定會發生,你可以好好看看。”
翁泉有些失神,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陳朝笑了笑,搖頭道:“對了,别逞強,活着比什麽都強。”
……
……
神都漸漸平靜下來。
萬柳會武試的事情已經過去,皇後娘娘崩逝之後的那些大事小事都結束了,人們已經将門口挂起來的白燈籠收起來重新換成了别的。
那家南街蜜棗鋪子的夥計一直在等那個少女和那個少女,卻沒有等到。
陳朝處理完了一切的事情,便花費了很多時間在打熬身軀上,在神都經曆了那麽多事情,他的修爲其實比起來最開始,也要強大不少,如今再遇到那位宋長溪的話,他會再次戰勝他,而且絕對不會有之前那麽麻煩。
他距離苦海境還有一段距離要走,但是那段距離比起之前,其實要短得許多。
有很多人在看着自己。
陳朝很清楚。
……
……
一駕馬車從書院駛出,沿着湖畔離開之後,便朝着神都城門那邊去,許多人都得到了消息,然後便沉默了。
馬車是書院出去的,車廂裏的那個少女身份他們也知道了,他們更是知道她要出城,去某個地方,但卻不敢生出什麽心思,因爲那駕車的人是個書生。
一個尋常的書生。
一個尋常到不會有人覺得他尋常的書生。
魏序。
一位忘憂境的修士。
有他駕車,想來這一路上,都不會有什麽人會對謝南渡生出什麽心思來。
即便她才拿了文試魁首。
馬車駛過長街,眼看着城門便在眼前,魏序才松了松缰繩,輕聲說道:“其實說起來,我也有很久沒有離開過神都了。”
神都的大人物都知道,魏序自從拜入院長門下之後,絕大多數時間都是在跟随院長修行,很少離開院長身旁,如今離開神都,更是極爲罕見的事情。
謝南渡說道:“師兄也該去多走走看看,對修行有好處。”
說完這句話,謝南渡馬上補充道:“是先生說的。”
魏序原本還想說些什麽,但聽到這句話,便隻是笑了笑,轉而問道:“師妹出城,即便牽動再多的目光,難道就真的沒有人會去看他了嗎?”
“這是他要操心的事情,不是我。”謝南渡的聲音傳了出來,聽着很寡淡,像是沖泡了很多次的茶水。
魏序笑着問道:“師妹這是生氣了?”
謝南渡說道:“有什麽值得生氣的?”
魏序說道:“我也不知道。”
他讀過很多書,但對男女之間那點事還是不太清楚。
謝南渡沒有說話,隻是掀起簾子,看向一旁。
這條長街很寬,寬得足以容納兩架馬車并行,今夜她出城,大人物們知道,但一般的市井百姓卻不知道,有車隊此刻正在一旁緩緩而過,那是一個商隊,載滿了貨物,看起來東西特别多,而且還有些雜,都是北邊的特産,想來是要運到南方去賣的。
這一路上不見得太平,所以往往這樣的商隊都會請些修士同行。
不過大多都是武夫。
那些武夫騎着馬,跟随着商隊。
謝南渡看了一眼,正要收回目光,便看到一輛載滿貨物的馬車上,躺着一個黑衫少年,他正在朝着自己招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