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身影站在了門口,那道身影有些疲态,正是年輕宦官李恒。
他站在這裏,安靜地看着眼前的尼姑,輕聲道:“請留步。”
尼姑看着這張熟悉的面孔,臉色更加難看,罵道:“你也敢攔我?!”
别人不知道她的身份,但是李恒一定是會知道她身份的,因爲他們本就是十分熟悉的人。
李恒看着她,平靜道:“想來娘娘也不願意再見你。”
皇後娘娘一直都是個奇女子,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她能夠拒絕幾位皇子的探望請求,隻想在大梁皇帝的懷裏逝去,如今這位雖然也是她的妹妹,但兩人的關系自從她進入神都之後,便有了變化,可以說直到現在,都沒有緩和。
尼姑怒聲罵道:“你不過是個奴才,怎麽敢說這種話?”
李恒看着她,想着很多年前的事情,當時尼姑也是這麽罵他不過是個奴才,隻是沒過多久,那位皇後娘娘便走了出來,幫他說了話,當時還是王妃的皇後娘娘,其實說了很多,但李恒記得很清楚的是最後一句,李恒不是奴才。
如今的事情和當初何其相像,但是那位皇後娘娘已經不會再出現了。
一切的事情,終于是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娘娘當初讓你去城外,已經是念着舊情了。”
當初這位皇後胞妹在皇後娘娘進入神都之後便離開了神都,其中原因一時間衆說紛纭,根本就沒有個答案,如今李恒這麽開口,算是揭露了當年的那些事情。
原來是皇後娘娘金口玉言,而且看樣子,讓她去城外便已經是寬宏大量了。
李恒說着話,卻沒有往後退去。
尼姑聽着這話,更是生氣,“滾開!”
她一拂袖,狂風大作,澎湃不已,李恒站在她前面,像是被大風吹刮的燈籠,搖曳不已,但李恒站在原地,沉默不語。
尼姑這些年在神都外沒有别的事情做,境界反倒是提升得很快,但在李恒面前,卻還是顯得很尋常。
這位年輕宦官站在這裏,看着那些被狂風吹亂的雨絲。
不知道過了多久,風便停了。
尼姑的臉色變得很蒼白,她站在這裏,有些沉默,但更多的還是憤怒,她不明白李恒這樣的人,究竟是爲什麽會對她如此不敬。
“不管怎麽說,我也是她的妹妹!”
尼姑帶着怒意開口,聲音很冷,就像是今天的雨。
她這麽一說,其實也沒有什麽問題,這尼姑不管和皇後娘娘有多大的仇怨,但不管怎麽來說,她都是皇後娘娘的妹妹。
這一點是不管怎麽說都沒有問題的。
李恒沉默了。
這樣的事情他也知道,就是因爲知道,他此刻也有些猶豫,按着皇後娘娘的性情,既然當年說了再也不見,那麽就注定是再也不見的結局,可如今皇後娘娘便已經逝去,作爲她的胞妹,此刻來看看她,于情于理,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是啊,生前沒能冰釋前嫌,那死後呢?李恒猶豫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尼姑就要越過他,朝着宮阙裏走去,李恒沒有去攔下她。
隻是她還是沒能來到宮阙裏面。
因爲一襲帝袍出現在了這裏。
大梁皇帝在門前看着她。
這位大梁朝的皇帝陛下,隻是冷冷地看着她,沒有說話,但眼前的尼姑便再也不能往前半步。
她看着這個男人,沉默了很久,才說道:“當年那樁事情,這麽多年了,難道還是放不下嗎?”
大梁皇帝看着她,沒有說話。
尼姑帶着些哭腔說道:“我不過就是罵了那死丫頭一句,她便要和我斷絕關系,整整十三年了!”
大梁皇帝聽着這話,說道:“朕剛才想了想,如果你來到這裏真的覺得自己錯了,那便去見見她又如何?但很顯然,你還是不知道她當年爲何要和你斷絕關系,既然這般,再何必相見?”
說完這句話,大梁皇帝便看了一眼那邊的李恒,李恒會意,便走了過來。
“姐夫!”
尼姑叫了一聲,聲音凄冷,“當初你起兵打仗,我在神都裏爲你們傳遞消息,那是要殺頭的大罪,可看在她是姐姐的份上,我也做了,可到頭來她卻爲了那丫頭要和我斷絕關系,十三年不見,也就算了,如今她已經死了,難道最後一面都不讓我們姐妹去見一見嗎?!”
她帶着些哭腔開口,加上這其中内容,想來不管是哪一個人此刻都要覺得有些感觸,說來說去,姐妹兩個字,是根本跑不掉的。
大梁皇帝搖了搖頭,說道:“走吧,回你的庵中去,朕不希望再在神都再看到你。”
說完這句話,大梁皇帝便轉身離去,沒有半點想法要在這裏停留。
當初那樁事情其實很簡單,他們三姐妹之間,皇後作爲長姐,對于兩個妹妹,都是相當疼愛的,但她卻不喜歡那個私生女,或許是因爲她覺得家中這樣的名門是不該有私生女的,也或許是她覺得那個私生女會破壞父母之間的感情。
不管如何,反正她不會喜歡那個私生女,甚至還對她處處刁難。
那個時候兩人的關系,便從來不是姐妹,而是仇人。
直到很多年後,那私生女被先太子過府看上,便嫁入了當初的太子府裏,兩人之間的恩怨,這才有了個了斷。
好些年後,她在太子府裏備受欺負,但好在終于是懷上了一個孩子。
想着有了孩子,不管是什麽,都要在太子府裏有好日子過了。
但實際上情況一直沒有改變,嫡出的那個孩子備受關愛,在先太子死後,便成了皇太孫,而她的兒子還是那般,尋常而已。
他們的生活沒有太好過。
最後在皇太孫成爲皇帝陛下之後,她的日子變得更苦,那孩子太小,即便那位廢帝想要害他,一時間也尋不到什麽由頭,幹脆也就沒有動手,但沒等到他想要動手的時候,天下便開始變了,北邊的那位皇叔不等他的屠刀落下,便起了兵。
那是一場曆時數年的大戰。
最後以如今的皇帝陛下取勝而告終。但在這個過程中,那尼姑做了很多努力,而那位私生女卻一直想着皇帝和皇後輸。
直到大戰結束,大梁皇帝進入神都,廢帝一家在那皇城中自焚。
當時尼姑罵了私生女好多難聽的話,皇後娘娘很是生氣,最後更是發現她要做更過的事情,便再也無法忍受,選擇了将她發配到尼姑庵裏。
這就是他們十三年沒有交流的原因。
這十三年裏,尼姑沒有再來過神都,皇後娘娘也沒有再見過她。
說起來就真的隻是因爲那幾句話嗎?
其實還有更深處的意思。
隻是有些話沒有什麽好說的。
……
……
陳朝和謝南渡來到浣衣局,将手裏的衣服放下,謝南渡這才說道:“那位估計是和你娘親有極大的不和,引來了皇後娘娘的不快。”
姐妹之間的事情,哪裏是那麽簡單。
陳朝看着謝南渡,沉默了片刻,說道:“其實娘親那些年也提過她的這位姐姐,隻是沒有太多正面的說法。”
謝南渡想了想,說道:“你娘親真的恨皇後娘娘嗎?”
皇後娘娘如此寬仁,當初也待那位妹妹極好,從來都沒有過别的說法。
陳朝搖頭道:“或許不是。”
當今皇帝不起兵,他們也過得極爲凄苦,他的娘親是肯定知道的,隻是最後看着自己那位姐姐,她不願意低頭罷了。
除去這個原因,或許還有些别的原因。
但不管怎麽說,她也應該沒有那麽恨那位皇後娘娘,畢竟是在那些最爲黑暗的日子裏,她才是她唯一的亮光。
這對姐妹,不應該因爲這麽點事情就最後互相生怨。
謝南渡拿起那把雨傘,遞給陳朝,說道:“真想去看看娘娘,便隻能自己去了。”
陳朝站在門口,接過油紙傘,沉默了很久,然後脫下了身上的衣衫。
那身衣衫,終究不是他。
他如今要去那座宮阙,要去見那位姨娘最後一面,就隻能以自己的名義去。
别的什麽,都不管用。
謝南渡看着這一幕,沒有說些什麽。
陳朝走了出去。
沿着宮道一直走,這條路第一次入宮的時候來過,當時帶着他來的是李恒。
如今沒有李恒,他一個人也找得到路。
很快,他便看到了很多宮人。
那些宮人也看到了他。
然後沒有人理會他。
陳朝來到那座宮阙前不遠處,看到了那個尼姑。
兩個人相遇。
兩個人對視一眼,尼姑看着陳朝,很快便看到了他眉目之間的熟悉,那些熟悉讓她有些厭惡,加上之前在那邊有些不太暢快的事情,盯着陳朝,尼姑便罵道:“你便是那死丫頭的孩子?!”
聽着死丫頭三個字,陳朝擡了擡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