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序安靜站在一旁,聽着院長說話,才輕聲道:“那少年在天青縣做鎮守使那幾年,到底是真的不錯,殺了很多妖物,那裏的百姓這些年過得很太平。”
院長聽着天青縣三個字,皺了皺眉頭,但随即舒展,笑道:“繼續說。”
“那少年的身份最開始天禦院查過,而後謝氏也查過,前些日子宮裏也查過,卻還是沒有個頭緒,好似是那幾家破落戶裏的其中一家。”
魏序笑了笑,倒也沒有太過驚訝。
院長微笑道:“破落戶也沒關系,這少年心思缜密,即便是走得最難的武夫一途,也在這般年紀便到了此處了,若是沒有那個女娃,我那最後一個名額……”
戛然而止,院長無比嚴肅的看向魏序,認真說道:“此事斷不可讓你小師妹知曉!”
魏序無奈點頭。
院長這才松了口氣,繼續說道:“算了,既然沒了緣分,那就沒了。”
魏序說道:“隻是小師妹這般年紀,似乎情窦初開,或許和那少年之間,會有些牽連。”
院長皺眉道:“少女喜歡少年,少年喜歡少女,這誰攔得住?”
不等魏序開口,院長便感慨道:“想我當初這般年紀的時候,一座書院不知道多少少女喜歡我,若是這都需要操心,那别的事情還做不做了?”
魏序一怔,猶豫片刻才說道:“學生聽聞當初先生脾氣太臭,并未女子喜歡,故而才孤身一人到如今。”
“放屁!”
院長勃然大怒,“這等無稽之言,你也相信?”
魏序沉默片刻,說道:“是李夫子說的,學生相信。”
院長皺眉,怒極而笑,“好好好,魏序。你真是我的好學生!”
魏序好似聽不出院長的怒意,隻是問道:“今日還要給小師妹講課嗎?”
“講你……”
……
……
湖畔一片沉默,曾夫子說不出話來,那些學子更是如此。
他們是書院學子,是天底下最好的一批讀書人,懂的道理很多很多,講起道理來,他們自然也是很擅長的,可今日的事情,終究從粗鄙武夫四個字開始,他們便成了沒有道理的那一方。
既無道理,那麽就算是再會講道理,也是沒用的。
這曾夫子臉色鐵青,他反複的想着那些話,想要從其中找到突破點去駁一駁眼前的少年,即便不能翻盤,那也要找回些面子才是。
可惜的是他想了很久,也沒有找到能從什麽地方去駁眼前這個少年的地方。
于是他的臉色便越來越難看。
曾夫子看了一眼黃直,黃直眼中黯然,他此刻如此的緣由其實不是因爲自己找來了曾夫子還是沒能扭轉頹勢,而是他自從謝南渡走到院門口開始,便一直在觀察對方,卻發現即便是到了院門口,也在關注這邊,可那個少女,依舊沒有看自己哪怕一眼。
在那少女眼中,隻有那個懸刀的黑衫少年。陳朝不願意理會那位呆立在湖畔的曾夫子,也不願意去等黃直的道歉,隻是自顧自轉身,朝着那座小院走去。
既然曾夫子無話可駁他,那麽說的道歉也好,還是别的離開書院也好,都沒有任何道理。
“終究隻是個武夫。”
湖畔忽然響起了些聲音,不是曾夫子而是黃直。
他感慨開口,聲音平淡。
此刻的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之前身上散去的驕傲,此刻又重新回到了身體裏。
他這話一說出來,倒是讓湖畔不少學子深以爲然。
黃直臉色有些蒼白,但此刻卻還是開口了,曾夫子看了他一眼,眼中也有了些莫名的情緒。
他倒是明白黃直的意思,今日雖說此刻書院已經不占理,但是卻不能就此讓書院丢臉,總要在什麽地方找回些面子來。
之前他想了很久,是想要在陳朝所說的那些話中卻駁他,卻沒有找到什麽漏洞。
如今黃直開口,曾夫子便沒有說話。
書院是什麽地方?是求學之所,說到底卻還是修行之處。
在大梁朝,天禦院和方外修士打交道,鎮守使衙門鎮守大梁,北境軍伍,抵禦妖族,還有那麽多世家大族,也有修行之法,都可以說得上是修行之處,但是這些地方,都及不上一座書院。
書院不僅是修行之地,更是儒教一脈的聖地。
院長更是傳說中的人物。
這樣的一座書院,堪比方外的任何一座宗門。
能考進書院的學子,若是有修行可能,自然便能踏足修行,成爲儒教一脈的修士,成爲儒教一脈的修士,比一個武夫,自然要好太多。
不管是修行上的前景,還是在大梁朝的仕途。
陳朝聽着這話,果然止住了腳步。
他轉過身來,看着黃直。
沒有急着說話。
他的境界自然能夠碾壓在場的諸多學子,甚至于書院這一代裏的佼佼者,也不見得能和他比較,可動手在先,此刻若是還要動手,那麽有理也要變成沒理。
可對方如此說,他又能如何反駁?
陳朝想了想。
謝南渡也想了想。
她皺了皺眉。
這位謝氏少女便要走出小院,來到湖畔,可馬上便聽到了陳朝的聲音。
她停下腳步。
“我的确不過是個尋常武夫,也沒讀過幾本書,更沒有諸位這般學識,我過去那些年,隻知道在深山之中殺妖護民,和諸位這樣的人物比起來,自然差了太多。”
陳朝自嘲笑了笑,說道:“若是有可能,我倒也想在書院讀一讀書。”
他的言下之意,黃直也聽出來了。
他是在說,自己可以在書院讀書,那你們也可以去一地擔任鎮守使嗎?
黃直冷笑道:“你以爲書院是鄉野之間的學堂,你想進來讀書,便能進來讀書的?”
陳朝輕聲道:“沒試過,怎麽知曉知不知道?”“不過,入不入書院,倒也好像不是太重要的事情。”
陳朝笑着搖了搖頭,看着黃直說道:“你看重的地方,或許在旁人眼裏一文不值。”
這話一說出來,湖畔的那些學子此刻也皺起眉頭來,這裏是書院,他們皆是書院的學子,爲了進入書院,不知道耗費了多少心血,花了多少心思,此刻卻被人說着此地一文不值。
他們如何能夠接受?
有些學子更是憤怒的看向陳朝,雖然陳朝并未那麽直白,但言下之意,便是如此,他們都是聰明人,哪裏又聽不出來?
黃直心中暗喜,之前他還在擔心眼前的少年說話謹慎,一直會抓着那個粗鄙武夫去和他辯論,卻沒有想到他竟然主動說起這個,一下子便站在了書院學子們的對立面。
如此一來,今日不管結局如何,眼前這個少年都不會給書院學子們留下好感。
或許……那位姑娘也會回心轉意。
黃直問道:“在我大梁朝,還有比書院更重的地方?”
這便是一錘定音了。
這裏的重,包括了各個方面的說法,真要說起來,書院自然是超然之存在,不管是天禦院還是鎮守使衙門,都無法比拟。
陳朝說道:“書院雖重,可你極輕。”
黃直一怔,随即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他不悅道:“即便再輕,隻怕是前途也不見得要比你差。”
陳朝沉默了一會兒,沒有回應。
“倒是無法駁你,畢竟以後的事情尚未發生,我又能說些什麽?”
陳朝搖搖頭,不願意再說些什麽,而是再次轉身,好似便算是承認自己敗下陣來了。
黃直眼中閃過一抹快意,心想今日之事,到底還是替書院找回了面子。
曾夫子的臉色也變得好看了些,看向黃直,微微點頭。
湖畔的學子們松了口氣。
湖畔忽然有了些腳步聲,有個男人從遠處疾步走來,遠遠便大聲喊道:“陳鎮守使,天禦院院長有請!”
湖畔學子們驟然又來了些精神。
“姓陳的小子,不能去,跟老子去鎮守使府!”
又有聲音響起,這一次是之前見過的老熟人,那位神都左衛的指揮使宋斂。
兩人在湖畔相遇,互相看不對眼,竟然頃刻間便拉扯起來。
湖畔的學子中自然有人認識宋斂,便吃了一驚。
等到他們仔細一看,這才發現最開始開口的那人,竟然是天禦院的一位副院長,便更加震驚了。
兩個人此刻來到這裏是爲了什麽?
搶人?
可爲什麽要搶人?
不等湖畔的學子們想清楚,遠處又有馬蹄聲想起,幾架馬車緩緩而來。
那都是神都的各大世家的馬車。
等到了跟前,才有人微笑道:“陳鎮守使,神都夏氏有請!”
而後數人,來意相同。
湖畔又安靜了。
黃直才好轉的臉色,此刻又變得難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