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朝站在大雪裏,對斥退左右,打着傘的糜科笑道:“刺史大人這樣子,是好想讓本官等到返回神都,在太子殿下面前說兩句糜刺史一心爲民,這都已經是消瘦不少了。”
糜科緊了緊身上的袍子,這要是換别人,他就高低要說幾句打官腔的話了,但這會兒看到陳朝,他隻是笑道:“走,吃點東西,我請?”
陳朝思緒一下子又回到天青縣,當時便是這般,隻是如今算是物是人不非,兩人雖然都已經官職頗高,但還是能坐在一起吃飯喝酒。
回到州府裏,兩人在涼亭下坐下,生了個爐子,爐子旁擺了兩壺酒,然後糜科用刀切着肉放在爐子上烤。
“怎麽你老糜到了北邊,人都粗犷了?”
陳朝打趣,别的不說,糜科是讀書人出身,且不說君子遠庖廚這種話,就是要下廚,也絕不可能是這麽幹的。
糜科一邊切肉,一邊苦笑道:“你是不知道這地兒啊,一年到頭,隻怕有七八個月都在下雪,不吃肉,壓根就活不下去,朝廷才剛剛開始建設,也就能運過來些粗鹽,至于别的,你别想,想在神都那般,吃得那麽精緻,那就是做夢!”
陳朝夾起一塊肉送進嘴裏,然後喝了口熱酒,的确是感覺到身子暖和了很多,這才開口說道:“北邊苦寒,一切都是從頭開始,自然麻煩,不過我看老糜你都入鄉随俗了,别的官員怎麽樣?”
“跑回去一些,朝廷那邊也沒追究,最開始誰知道這邊這麽糟糕,不過越是糟糕,我越是高興,這他娘的從無到有,以後提及北原州,能少得了我糜科的名字?”
糜科丢了塊肉在嘴裏,然後咕噜咕噜喝了口熱酒,十分灑脫。
陳朝好奇問道:“老糜,當官你想當到多大?”
這裏沒外人,兩人關系還可以,要不然陳朝也不可能開口詢問。
糜科瞥了一眼陳朝,開門見山道:“旁人問,我就不說了,但既然是你小子問,我實話說,這輩子在緻仕之前,能混個六部主官當當就好了,至于宰輔,沒想過,也不敢想。”
陳朝點點頭,笑眯眯道:“依着你的脾氣,也就是這樣了,不過也說不準,要是你在北原能收些弟子,以後在朝堂上有了立足之地,弄出什麽個糜門,那你以後做個宰輔,還是能想。”
糜科擺了擺手,這種事情,也就隻能他們兩人在這裏堂而皇之讨論了。
“不過當今太子殿下還是個明君,倒是不用那麽小心翼翼,不過黨争之事,曆朝曆代,都沒有什麽好下場啊。”
糜科在官場上也是摸爬滾打,哪裏不知道這些門道?
陳朝忽然問道:“當時遷都的時候,你在朝堂上提着棍子要打人,如今朝中,有多少人記恨你?”
問起這個的時候,陳朝自己都在笑。
畢竟想想一個文官在朝堂上提着棍子打人,這肯定是獨一份了。
糜科老臉一紅,“這個也還得多虧你,你還沒倒下,現在那幫官員,見了我,也得表面上和和氣氣的,不過我來了北原之後,他們隻怕就要在家中彈冠相慶了。”
陳朝忽然一怔,“你老糜的意思是,現在朝中已經有了‘陳黨’不成?”
糜科也是一怔,随即捂着肚子笑起來,“你小子,你要想做皇帝,你還需要什麽這黨那黨的?”
他陳朝要做皇帝,最大的支持者,就是那無數的大梁百姓。
他早已經得了民心。
陳朝搖了搖頭,沒話講。
糜科則是一臉嚴肅的說道:“别的不說,反正就一句話,你小子以後成親,敢不給我發一份請柬來,老子就跟你急!”
陳朝沒說話,隻是笑意醇厚。
……
……
随着青松觀的覆滅,那位青木真人的身死道消,終于是讓三部的大人物們上心了。
畢竟青木真人也不是什麽無名之輩,他在那張榜單上,雖然沒辦法排在前面,但也算是一方強者,如今就這麽死去了,這幫大修士,終究要關注的。
南部這邊,原本秋令山按着這麽發展下去,是很有機會取代南華山從未南部第一大宗的,誰知道就是一念之差,讓秋令山元氣大傷,再沒個百八十年,就不要說恢複的事情。
不過也因爲這樁事情,讓三部對西部的那場厮殺,沒有多少秋令山修士走上戰場,在這樁事情上,到底還是說得上因禍得福。
如今秋令山的新任山主名爲廣陵真人,境界遠遠不能和上一任山主相提并論,但即便如此,他坐上這山主之位,也是耗費了許多功夫的。
此刻他便在山上,聽着下面送來的消息。
等聽到滅了青松觀的人是個年輕武夫的時候,這位廣陵真人挑了挑眉,然後臉色晦暗。
現如今,一座秋令山,大概都沒辦法正視武夫這兩個字了。
這兩個字在他們耳朵裏,不算什麽好話。
“查也查清楚了,就是從海外而來,就是當初孤月峰要殺的那個年輕武夫,如今已經踏足那個境界,如今看樣子,比陳澈還要可怕。”
那個道人心驚膽戰,畢竟這段時間,他已經殺了七星真人和滅了青松觀,再這麽打下去,他們秋令山,下場是否和之前的青松觀一樣?
廣陵真人臉色難看,但還是強自鎮定道:“當初陳澈已經上過山來了,他再來便沒什麽……”
話還沒說完,這位新任山主臉色忽然一變,因爲他忽然想起來了,如今陳澈已經和西部那邊走到了一起,換句話說,陳澈隻要能來到秋令山,其實滅了他們,也不出奇。
“不過想要滅了我們,南華山能坐視不管?青松觀也就算了,要是咱們都被滅了,那人心都散了,其餘人還不牆頭草一般朝着西部倒去?”
廣陵真人自己給自己打了口氣,捶了捶心口,沉聲道:“要密切注視他,若是他距離秋令山過近,就立刻告知南華山那邊,他們不出手,這能行?”
那道人點點頭,忽然又問道:“和他關系頗爲不簡單的那座小宗門,好像叫做小雪宗,要如何處理?不然就先出手……”
“糊塗!”
廣陵真人盯着眼前的這個道人,說道:“先出手,那兩叔侄跟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樣,真要出手,兩人說不定都能直接踏上秋令山,要是南華山那邊稍微晚一點,這座山,就得沒了!”
道人聽着這話,頓時汗如雨下,當初陳澈上山那個樣子,他還曆曆在目,如今再惹他們,的确有些不太明智。
“不過嘛,消息可以告訴南華山,南華山身爲我南部之首,總不能他娘的光看着青松觀被滅了不是?”
廣陵真人微微一笑,隻是沒什麽笑意在裏面,“這他娘的,一個個排在第一第二第三的,不出手,藏着做什麽?那扶搖天人也就是個第四,這幫人都他娘的出手,一個扶搖天人一個陳澈,真能掀起什麽浪花?”
……
……
扶搖宗。
青松觀的消息也傳了回來,陳澈倒是見怪不怪,身爲扶搖宗宗主的扶搖天人反倒是啧啧道:“一個人,殺穿了青松觀,宰了那位青木真人?陛下,你那侄子,今年真的還不到三十歲?”
陳澈笑了笑,自己這個侄子,的确是太過出彩了些。
白衣少女看着陳澈那不加掩飾的笑容,翻了個白眼,“查出來了,那家夥之所以這麽殺人,是因爲有一批漁民被擄過來了,所有和那些漁民有關的宗門,他都去了一趟,至于結果嘛,你知道的。”
陳澈挑眉道:“現在呢?”
“要了一條大船回去了,估計是帶着那些活着的漁民,返鄉去了。”
白衣少女揉了揉臉頰,然後走出去,站在窗外,吹風,對于這些事情她不置可否,隻是會有一些想不明白。
陳澈則是滿臉欣慰。
扶搖天人笑道:“一個漁民也是人,命什麽時候都比天重,這幫人啊,說來說去,就是不明白這個道理。”
陳澈感慨道:“是啊,明明是很重要的事情啊。”
……
……
南華山,這裏不愧是南部第一大宗,遙遙看去,仙氣缭繞,各種異獸在山中奔走,山中到處都是霞光。
當今的前三之一,其實就是南華山的一位太上長老,不過那位閉關多年,幾乎不問世事,别說是外人,就是晚上山的弟子,都沒見過。
山主觀岸真人,雖說在那榜單上的位置沒有扶搖天人高,但也位居前十,是仙島赫赫有名的強者。
聽着秋令山而來的道人說起這些事情,這位觀岸真人坐在蒲團上,久久沒有說話。
那位道人低着頭,不敢去看這位大人物,但依舊說道:“南華山作爲南部之首,總要做些事情,看着青松觀被人所滅,卻無動于衷,那隻會讓人心寒!”
觀岸真人笑了笑,然後站起身來,身側更是流淌着無數濃郁道氣,宛如一條星河。
“自然要做些什麽,既然如此,便遣人殺了他,你們秋令山,也出兩人吧。”
觀岸真人說完這句話,便自顧自走出大殿,不再理會什麽。
那道人在身後開口,“真人……”
隻喊出這兩個字,他便再也沒辦法喊出聲,因爲他的舌頭,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