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竹樓四周,風一吹,樹上的那些葉子,就争着墜落,就好像是下了一場雨一樣。
坐在竹樓前的台階上的兩個少年,一個已經身形高大,跟尋常的壯年男子相差不多,另外一個,則是要瘦弱一些,但也隻是相比較起來身側另外那個少年而已。
相同之處,是兩人臉上,還有稚氣。
相比較之下有些瘦弱的少年,伸出手接下一片落葉,把葉子舉起來,對着已經快要下山的太陽,看着那金黃的葉片上的葉脈,片刻之後,他松開那枚落葉,任由它飄落。
一旁的健壯少年笑呵呵道:“小賀,傻不傻?”
賀良轉過頭來,看着門外,有些惆怅道:“師兄,師父怎麽還不回來?”
身爲大師兄的于清風皺眉道:“你小子就是賤骨頭,師父回來,不得每天都挨着師父的打……算了,你小子就算師父不回來,也是天天練拳,昨天打了幾趟拳?”
賀良比了個手勢,“明明上次傳回來的消息,說是咱們都已經越過斡難河了,大戰接近尾聲,可這都過了這麽久,師父還是不回來,不過……晚點也行,反正妖族都輸給我們了,師父也沒危險了,晚點就晚點吧。”
于清風老神在在,随口道:“傻小賀,師娘都不在,師父當然不會那麽着急回來。”
“我們不是在嗎?”
賀良一臉單純。
于清風則是嫌棄地轉過頭去,看向剛走出來的甯青念,這些日子,這位小師妹也長大不少,實打實可以看出來是個美人胚子了。
“小師妹!”
于清風大喊一聲,甯青念隻是轉過頭,對着這位大師兄點點頭,而後看向賀良,也是點頭,不過神情要柔和一些。
也不是第一次這麽碰壁了,于清風倒也不生氣,隻是嘀咕,“小師妹莫不是上輩子真是師父的相好,怎麽除了師父,對誰都沒個好臉色。”
賀良用手肘碰了碰師兄,于清風倒是不以爲意,他隻是嘴上沒個把門的,但對自己這位小師妹,他也同樣在乎得緊,以至于現在神都的高門大戶裏早有流言,鎮守使大人的幾個弟子裏,要是惹了那倆男的,還不算大事,但要是惹了那個小女孩,結果就隻有糟糕兩字了。
前些日子,劉氏的一位嫡子在大街上碰到了甯青念,說了幾句過分言語,後面事情被于清風和賀良兩個人知道之後,這倆少年硬生生追着那劉氏嫡子打了三條街,最後要是劉氏的家族供奉出現,才救下那位嫡子。
而如今随着劉氏家主升任吏部侍郎,而随之水漲船高的劉氏最後在救下自家的嫡子之後,也沒敢對那兩個少年做些什麽。
即便那嫡子鼻青臉腫嘶吼着要報仇,也被他的某位長輩死死拉住,之後目送那兩個少年離開之後,隔天劉氏甚至還登門賠禮道歉,不過最後被于清風一句,師父還不曾還家,要是真有心,等師父回到神都,再來登門就是。
就是這句話,讓來人滿頭汗水,他們不是怕已經成爲真正的天下權柄最重的那位鎮守使大人,而是怕那位鎮守使大人,好似即便身居高位,也沒有想過要低調行事。
要知道,過去惹了那位鎮守使大人的所有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沒什麽好下場,更何況如今他才立下不世之功勳,朝野上下,面對這位鎮守使大人,誰還能說出半句的不好的話來?
在自家師妹那邊碰壁,無奈隻能轉過頭來面對這位不開竅師弟的于清風轉移問題笑道:“小賀,師父已經殺了妖帝,現在應該是舉世無敵了吧?”
賀良不太确定,“師娘?”
于清風瞪大眼睛,啧啧道:“我原以爲你是個傻子,但現在看來,你小子真不傻,還知道師父這輩子不管如何,都打不過師娘了。”
“那可不是,師父隻是喜歡師娘。”
賀良搖搖頭,然後嘿嘿一笑。
于清風捂住臉,無言以對。
然後賀良就看到愁眉苦臉來到這竹樓的蔣小安。
賀良主動走上去,問道:“小安,伯父的傷還沒好?”
北境一戰,蔣萬福在城頭苦戰,雖然身處險境,但最後還是運氣不錯,隻丢了一隻手臂,撿回來一條性命。
對蔣小安來說,父親能夠平安歸來,丢一隻手,不算是什麽大事,她之所以愁眉苦臉,是不滿自己那個便宜師父,現在還不回來。
蔣小安問道:“你有收到新的消息嗎?”
賀良搖搖頭,說道:“最後一次收到消息,是鎮守使衙門那邊送來的,應該跟你知道的一樣。”
蔣小安哦了一聲,有些不滿地嘟起嘴道:“師父肯定是忘了我!”
說到這裏,這位郁大劍仙的唯一弟子,也是關門弟子,大吼一聲,盯着于清風,“來切磋!”
于清風臉抽了抽,直接往後默不作聲的往後退了一步。
他不是沒吃過虧,第一次跟這小姑娘交手,他還是真是抱着切磋的想法,但誰知道蔣小安就是一副不要命的樣子,這要是換個人,揍一頓也就好了,但問題是,他剛起念,自家師弟就在那邊擔憂的開口,說這是郁師伯的關門弟子,師兄要心中有數。
這不說還好,一說,他還哪敢出手?
這世上,真正讓他于清風害怕的,無非就兩個人。
自家師父那就不用說了,武道境界離他十萬八千裏,他見了自家師父,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服帖。
第二個,就是郁希夷了,害怕他倒不全是因爲他的境界,而是郁希夷這便宜師伯,可是從不把自己當長輩看,說打人就打人,壓根不因爲自己的身份而顧忌什麽。
要是真讓他知道自己揍了蔣小安一頓,于清風覺得,自己這輩子,在武道境界趕上郁希夷之前,估計是沒有什麽舒坦日子過了。
所以這會兒蔣小安再開口,于清風主打的就是一個避而不戰。
可惜蔣小安不依不饒,看着後退的于清風問道:“怎麽,是怕了本劍仙?”
于清風不得不捏着鼻子說道:“蔣大劍仙劍道玄妙,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蔣小安這才冷哼一聲,轉身去找甯青念。
賀良在一側憨笑。
本就在蔣小安這邊吃癟不痛快的大師兄,一轉頭,笑呵呵看着賀良,“小賀,問問拳呗?”
小師妹舍不得揍,蔣小安不敢揍,也就隻有揍自己這個師弟了。
賀良倒是不怕,卷起袖口便說道:“來!”
于清風嘿嘿笑道:“小賀,先說好,這師父快回來了,這要是青了紫了,就說是自己碰的啊。”
賀良剛要說話,于清風肩膀上就搭上了一隻手,一位笑眯眯的年輕大劍仙看着他,啧啧道:“小于,好算計啊。”
于清風渾身一僵,但還是硬着頭皮說道:“郁師伯,我可沒欺負小安。”
從北境風塵仆仆歸來的大劍仙笑眯眯,“當然了,早知道你于大爺是欺軟怕硬的主嘛。”
于清風剛要再說話,便看到遠處走來的一道年輕身影,這會兒就徹底不敢說話了。
賀良喊了一聲師父。
年輕人一邊走,一邊卷袖口,“于清風,問問拳。”
郁希夷幸災樂禍。
于清風不說話,臉色無比難看,心如死灰。
……
……
神都内的一條不算繁華的大街盡頭,有一方不大的院子。
一個婦人在自家男人的先祖牌位前點一炷香,輕聲念叨,“列祖列宗保佑,列祖列宗保佑,别讓他死在北邊……”
大梁朝不信鬼神,因此尋常百姓,若不信佛,便隻信自家先祖了。
叩拜完之後,婦人跪在祖宗牌位前,遲遲不起身,大概是覺得隻要多跪一些時辰,祖宗就能知道自己心誠,自然也就真能庇佑離家的男人。
但實際上随着婦人低着頭,渾身就忍不住地顫抖起來,嗚咽聲,時不時傳出來。
她知道如今朝廷打赢了北邊的仗,這是好事,可打赢歸打赢了,自家男人沒回來,這意味着什麽,她很難不多想。
不知道過了多久,婦人才擦了擦眼淚站起來,走出這間屋子,坐到竈房那邊去,看着天色漸晚,一日不吃的婦人也沒吃飯的心思,隻是看着落日,她忽然埋怨道:“早知道就不嫁給你了!”
是啊,不認識他,不嫁給他,大概就不會有如今的傷心難過吧?
說完這句話,她就有些後悔了,但也隻是起身,要轉身回屋,可就在這個時候,身後有道委屈的聲音響起。
“我做錯啥了,你就後悔了?”
婦人轉身的時候,隻看到那個朝廷也算是位高權重的高大男人一身風塵仆仆的站在門口。
他看着有些和身份年紀不匹配的局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