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們前些日子被壓抑得太久,整日裏都在擔心什麽時候一睜眼,那狗日該死的妖物就在自己床頭看着自己,看着自己還沒啥,最怕的是這些家夥一隻手上還提着自己妻兒的腦袋。
那就真是讓人覺得痛苦萬分了。
别的不說,保管這樣的夢,神都百姓十有八九都做過。
這會兒才好了,北邊的那些妖怪敗了,他們也終于能夠睡個好覺了。
就在百姓們高高興興的當口,一輛馬車在鬧市裏駛過,坐在車廂裏的,是個黑衣和尚,也是如今的大梁國師。
不過這位國師跟當初那位雖然都是和尚,但還是有些不同,當初那位國師,明确有品階在身,就算是文官之首的宰輔大人,都要矮他一截,不過這倒也正常,畢竟那位國師實打實的是随着大梁皇帝起兵,在奪天下的過程中出力不少的存在,而如今這位國師,沒有那麽大的功績在身,自然也就不可能如同之前那位國師那般,如今的國師之位,更多隻是禮遇,而無實權。
不過這位黑衣和尚雖無實權,但卻在來了神都之後,頗受太子殿下器重,時時被召入宮中對談,如今他過街而入宮門,也是如此。
走出車廂之後,李壽早已經在這裏等着了,這位少年内侍,這些年已經褪去了不少稚氣,雖沒能早早坐上内侍之首的位子,但誰都看得出來,隻要大梁朝不變天,這内廷遲早有一天便是他說了算。
“國師大人,殿下在禦書房等着您。”
李壽并不催促,這也是那位太子殿下的意思。
黑衣僧人微微點頭,腳下還是快了些,在世俗不比在寺廟,有些東西,從來不一樣。
進入禦書房之後,李壽便退了下去,這裏便隻剩下太子殿下和黑衣僧人這兩人而已。
太子殿下如今比之前要更沉穩一些,面容上已經難見青澀之意,本來還在批折子,看到黑衣僧人走進來之後,這才放下朱筆,笑道:“國師請坐。”
黑衣僧人照例推辭一番,最後才緩緩落座。
太子殿下也不廢話,隻是拿着一封信便從禦案後走了過來,“兄長從北邊來的手書,這上面的東西,要是被滿朝文武看了,定然要掀起軒然大波,隻好先讓國師看看了。”
黑衣僧人雙手接過手書,細看一番之後,沒有立即給出自己的意見,而是問道:“對于鎮守使大人所說,殿下是怎麽想的?”
手書内容,其實簡單,歸根結底,就是北伐兩字。
“如今我朝才經曆一場大戰,邊軍精銳折損十之七八,其餘州軍,戰力也就那般,真要打起來,損失隻怕慘重,兩百多年的戰端,已經早有無數百姓失去了自己的至親,如今還要非打不可嗎?”
太子殿下苦笑道:“國庫都空了,就算是真要打,不能再等等嗎?”
黑衣僧人搖頭道:“殿下,若是此刻不打,那過幾年便更不能打。”
“爲何?”
“因爲妖族的恢複能力遠比我們更強,若是此刻不能将妖族的事情解決,那麽等過了幾年,他們恢複過來,就更不好打了,現在咱們消耗過大,撐着一口氣,他們何嘗不是站在懸崖邊上,也是吊着一口氣?”
“鎮守使大人不是不知道已經死了那麽多人,隻是相比較起來,留着妖族這個禍患,前面咱們死了兩百年的人,之後說不好還有兩百多年的人要死,或者更多,還不如趁着這個時候,一鼓作氣,将這些事情徹底解決。”
黑衣僧人的眼界自然高,隻是從那封手書裏,他便已經看透了陳朝,知曉他要幹什麽。
太子殿下反應過來,皺眉道:“等會兒,國師所言,是兄長要滅了妖族?”
黑衣僧人點頭道:“正是如此,鎮守使大人是要畢其功于一役,徹底将北邊的禍患解除,從此人族百姓,再不受妖族之禍。”
“這……”
太子殿下退後兩步,扶住禦案,“兄長要殺那麽多妖,會不會留下一個罵名?”
黑衣僧人站起身來,平靜道:“殿下,臣入宮之前,從長街走過,看到神都百姓得知北邊大戰取勝之後,便家家戶戶張燈結彩,宛如年關将近。爲何會這般?是因爲百姓們知曉,從此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不再會有戰事,不會有親人死于邊陲,不會有妖族南下吃人之說,但是這隻是暫時的,妖族不滅,未來某一天,百姓們便再會面對北邊的妖患,試問大梁之強盛,能保持世世代代嗎?若是有一天,大梁無法守護百姓,難道再看當年慘劇?”
“所以臣,請殿下不要隻看眼前,要看到長遠之計,此刻多死些人,往後便可不死人,别的不說,此刻解決妖患,此後朝廷,便不用每年将半數稅賦都發往北方,這省下來的錢,九州之地,有多少百姓,會因此受益?”
太子殿下靠在禦案上,沉默很久,苦笑道:“道理本宮不是不懂,本宮隻是不想讓兄長,再背着這罵名。”
太子殿下輕聲道:“兄長已經做得夠多了啊。”
……
……
一道北伐旨意,突兀的出現在神都朝堂,無數朝廷重臣這道旨意出現之後,紛紛跪下,向那位太子殿下條陳利害,從國家大事一直說到百姓民生,最後還是繞不過去,說起了陳朝。
這位大梁朝的鎮守使大人,被朝臣們以想要不世之功而拎出來,這些朝臣其實是早些時候想要遷都的那幫朝臣,到了此刻,北邊妖患解決之後,也算是見縫插針想要找陳朝的麻煩。
糜科臉色一沉,清了清嗓子,就要站出來開罵,但還沒等他走出來,太子殿下便一把将禦案上的東西狠狠往地下一砸。
巨大的響聲,讓嘈雜的朝堂上一下子安靜下來。
太子殿下闆着臉,十分平靜地開口,“本宮再重申一遍,北伐那是本宮的旨意,最後是什麽結果,都是本宮的旨意,誰要膽敢再涉及他人,那本宮也有廷仗等着諸位大人!”
一向溫和,甚至可以說是怯懦的太子殿下忽然如此嚴肅,讓朝臣們都愣了片刻。
糜科第一個站出來跪下,高呼,“殿下聖明!”
随着糜科跪下,之後無數朝臣馬上便跟着跪下,同樣高呼。
此時此刻,朝臣們用餘光看着那位站在上方的太子殿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這位太子殿下,身上已經有了那位皇帝陛下的影子。
……
……
半月之後,北境将軍府中,召開了一場會議。
與會之人,既有大戰之後,尚存的一衆北境将軍,又有像是郁希夷這樣的方外修士。
坐在主位的,卻不是謝南渡,而是陳朝這位大梁鎮守使。
在北境将軍府,大概這是頭一遭。
不過此刻大殿諸将,沒有任何人有疑問,對此都心悅誠服。
高懸拿着神都那邊的文書,大概念了一遍,大概内容是大将軍甯平戰死,北境邊軍不可一日無主,正式任命謝南渡爲北境大将軍,高懸則是升任副将,至于其他将軍,各有任用。
這樣一來,謝南渡就成爲了整個大梁曆史上,有史以來的第一位女子大将軍。
不過那文書内容念完之後,之後乃是一道旨意,關于北伐,陳朝被任命爲北伐大總管,可在北伐期間,調用大梁疆域内所有的士卒以及軍需,無須再向神都禀報。
這道旨意,一共兩份,第一份是送往北境的,而第二份,就是送往整個大梁各州,告知各州府,要讓他們全力配合。
這前後兩道來自神都的意志一出,在場的諸将自然都明白了當下要做什麽了,他們和那些朝堂重臣不同,想的并不多,他們隻知道,被北邊的妖族按着腦袋打了兩百多年,如今正是他們要一雪前恥的時候了。
高懸念完旨意之後,陳朝便站了起來,看了一眼大殿裏的諸多将軍,微笑道:“本官知道大家在想什麽,這口氣憋了兩百多年了,到了這會兒是該把這口惡氣出一出的時候了。”
李長嶺嘿嘿一笑,“别的不說,老子可憋太久了,騎卒出身,好不容易摸爬滾打這麽多年當上将軍了,不能騎着馬在漠北草原上馳騁,那不是扯淡嗎?”
陳朝點頭道:“十萬龍血軍,其中大部分都是騎卒,不是騎卒的,由李将軍自己在軍中挑選,湊滿一支騎軍。”
李長嶺哈哈大笑,重重抱拳,“定然不辱使命!”
北伐和守城不同,漠北是一片開闊平原,妖域也是一馬平川,妖族并沒有建立起來什麽高大的城池,所以騎軍的作用十分明顯。
之後陳朝看了一眼高懸,具體的行軍布陣,由高懸和謝南渡說了算,如何安排,他們心中,早有想法。
“打仗的事情,本官不是太懂,但本官要說一句話,這一次北伐……”
陳朝吸了口氣,認真說道:“沒有俘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