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妖族最會打仗的人,紅袖妖君如何不知道,如今的局勢,對于妖族來說,已經可以說是完全落入下風了。
“南疆部族,傷亡如何?”
“傷亡六成,還有四成左右。”
那位出身南疆的副将臉色也難看得很,那些都是自己曾經并肩作戰的袍澤,但如今,大部分都死在了這裏。
“先将南疆部族撤出來,讓其他部族先頂上,然後再收兵。”
紅袖妖君平靜道:“撤退之時,要将大軍壓住陣腳,不要亂,一旦亂了,或許我們根本就走不出漠北。”
副将點頭,他也看出了大勢已去,但還是開口說道:“離了漠北,回到妖域,修養數年,可再度南下。”
“你覺得我們還有機會修養數年?”
紅袖妖君回了回神,開口詢問,她很清楚,戰事到了如今,隻怕要換個地方了。
爲什麽不是徹底結束,也很簡單,因爲人族那邊,不會面對着如此大好的态勢而偃旗息鼓,之後定然是他們北上。
“雖說人族赢了,但他們最精銳的邊軍,已經十不存一,他們難道不需要修整?”
副将搖頭道:“沒有這麽打仗的!”
隻是這句話剛說出來,副将便反應過來,低聲道:“末将失态。”
紅袖妖君卻沒有怪罪什麽,隻是看着他說道:“我很希望你說的是真的。”
……
……
随着天幕上的扶雲大妖們節節敗退,甚至已經有人開始喋血,巨大的屍首墜落地面,妖族本就已經幾乎沒了的戰意,此刻完全潰散,要不是紅袖妖君帳下的南疆将軍竭力的在維持局面,隻怕現在的僅存妖族大軍,早就亂成一鍋粥了。
南疆部族有序地撤出戰場之後,退兵的号角聲終于響起來。
大片的妖族士卒,開始如同潮水一般退去,将軍府這邊,士卒們看着這一幕,都松了口氣,同時也有不少人看向高懸,不知道是不是在等着這位暫代的北境大将軍一聲令下,他們追擊出去。
高懸看着那些退走的妖族大軍,始終沒有下達那道追擊軍令。
他很清楚,城頭上的士卒們此刻早就算是精疲力竭,全靠着一口氣在撐着,要是真要在此刻還要下達軍令追擊,其實結果不見得會好。
更何況,守城多是步卒,等到離開了這座城頭,要馳騁漠北,需要的,還是騎軍。
因此高懸攥緊拳頭,不發一言。
不過如今既然妖族大軍已經撤軍,這一場妖族南下之戰,幾乎可以說是徹底結束了。
最後結果,毫無疑問是人族有史以來的第一大勝,曆朝曆代,無數名将也好,還是那些叫得上号的所謂鐵軍也好,在如今的大梁軍伍面前,全部都可以排在之後了。
“派遣士卒出城,将能收回來的兄弟們屍首,都收回來。”
“清點傷亡,要盡早将其傳回神都,讓朝廷撫恤。”
高懸緩緩開口,下了兩道軍令,除此之外,并沒多說。
副将領命而去,其實有些感動,高懸到此刻,最關心的竟然還是這些事情,他們這些武夫,即便再硬的心,這會兒都會變得柔軟。
等到這兩道軍令下完之後,高懸看着城外的那些妖氣消散,郁希夷等人接連返回城頭,這才真正的松了口氣。
城頭之前,妖族大軍北歸,但那些扶雲大妖,沒有一個人活着離開,到了此刻,才真能說這場大戰真的結束了。
“向神都傳捷。”
到了此刻,高懸才下了這一道本應該是最重要的軍令。
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兩步來到城頭那邊,站到了劍宗宗主幾人身前,重重抱拳行禮。
劍宗宗主默然無語,隻是離開城頭,尋地方養傷去了。
神女問道:“朱夏如何了?”
高懸說道:“朱夏姑娘目前仍未蘇醒,但應無性命之憂。”
雲間月虛弱道:“我以兩枚道門金丹穩住朱夏生機,隻是複原,隻怕還需要些時日。”
說着話,雲間月又遞出一個小瓶子,神女接過一看,神情并未有所波動,守護神藥那麽多年,即便是這癡心觀的金丹,對神女來說,也不過尋常。
“帶我去看朱夏。”
神女丢下這句話,離開城頭。
馮柳臉色還是依舊蒼白,但不過氣息還算穩定,之前大戰之前,雲間月一人拿了一粒金丹,到了此刻,返回城頭,又一人送了一粒。
這金丹,别說在癡心觀,就是整個世間都是緊要物件,也就是他,換做别人,誰都不可能手中有這麽些。
“高将軍,之後是如何打算的?”
馮柳看着高懸,說道:“若是暫無戰事,馮某想帶本宗弟子暫歸遂甯了。”
一場大戰,其實朝露宗的修士,早已死了大半,就連他的那位副宗主徐輔臣,也早已戰死,剩下的弟子們,大多也是身上有傷。
高懸感激點頭道:“高懸在此,再次多謝宗主馳援,之前孤星關若無宗主,隻怕戰局早就逆轉,這番恩情,大梁銘記在心。”
馮柳搖頭道:“客套話就不多說了,本就不是外人。”
說完這句話,馮柳就要離開,但很快,高懸便喊住這位朝露宗的宗主,天下散修第一人,“馮宗主,将軍府内,有一處地方,收斂了諸多修士屍首,能收斂的,都在那邊了,其中……徐宗主的屍首,也在那邊。”
馮柳腳步一頓,眼神頓時複雜起來,沉默片刻之後,他隻吐出兩個字,“多謝。”
等到這位朝露宗宗主離開之後,高懸才來到雲間月和郁希夷身側,說道:“雲真人,郁大劍仙,下城頭去休息養傷吧。”
郁希夷一屁股坐下,搖頭道:“我哪兒都不去,我要看着姓陳那小子回來。”
要不是此刻實在是無力遠行,也知道多半此刻再去北邊是無濟于事,郁希夷說不定都要仗劍北行了。
雲間月也在一旁盤坐下來,說道:“既然陛下這麽說了,貧道自然相信陳朝會歸來,不過心中仍舊擔憂,便在城頭上等。”
高懸見兩人态度堅決,也不好說些什麽。
雲間月轉而問道:“高将軍,大戰之後,大梁這邊,是如何打算的?”
高懸想了想,也坐了下來,輕聲道:“大将軍死于北邊,如今謝将軍才是大将軍,之後如何,隻怕還需要謝将軍和陳鎮守使商議之後,說不定還須往神都去信之後,才能定奪。”
郁希夷嘟囔道:“現在大梁,還不是陳朝那家夥說了算?”
高懸苦笑一聲,沒有多說,自古以來,這樣的事情,便有先例,權臣雖說在一段時間位高權重,掌握權柄,但下場如何,不好說。
之前北邊有妖族,不僅是邊軍和大梁百姓,朝廷的那些重臣都知道離不得陳朝,但如今局勢改變,朝中會是個什麽态勢,還真不好說。
那些朝臣還好,問題是太子殿下會怎麽想?
這或許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有些事情畢竟隻有陳朝和太子殿下才明白,外人不可知。
……
……
妖族大軍北還,士氣低落得可怕,不過總算是還活着,妖族士卒們低着頭,在風雪裏沉默地走着,他們沒有任何時候,比此刻更加想家。
沒有人想着以後的事情,也沒有人願意去想之前的事情,他們隻想回到熟悉的地方,好好睡一覺。
但很快,走在最前面的妖族士卒,忽然停下了腳步,他們在風雪裏這麽一停,一下子便讓後面低着頭走路的妖族士卒撞了上來,一下子隊伍變得有些混亂,辱罵的聲音不絕于耳。
但很快,聲音都消散在了風雪裏。
因爲他們注意到了在大軍前面,正在不斷靠近的那道人影。
那是一道黑色的身影,在風雪裏,十分清晰。
他在不斷朝着前面走來,雖然走得很慢,看似還一瘸一拐,甚至地面都拉出了一道長長的血痕,但所有妖族士卒都緊張起來。
因爲他們已經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知道那個年輕人是誰。
随着那個年輕人不斷靠近,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即便一眼看去,都知道這個年輕人受傷極重,好似随時都有可能倒下,但在此刻,仍舊沒有人不害怕。
随着他越來越近,妖族士卒們看清楚了,那個年輕人的背後,還背着一個女子。
下一刻,忽然妖族大軍裏響起一聲驚呼。
“陛下?!”
這一聲驚呼,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無數妖族士卒的目光都在四周不斷找尋,他們要是在這裏找到了妖帝的身影,隻怕就會給他們潰散的士氣再重新提回來。
畢竟那是他們心中無敵的存在,他們甚至覺着,要不是妖帝之前沒有出現在将軍府外,他們就絕不可能輸。
但很快,所有人都絕望了。
因爲他們看到了所謂的陛下。
那是一顆頭顱,一顆曾經屬于妖帝,但如今卻屬于陳朝的頭顱。
那顆頭顱,此刻,就挂在面前這個男人的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