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長城一線,邊軍士卒,早就嚴陣以待。
孤風口一線,在第一場大戰的時候,傷亡最小,但這一次府兵被抽調進入邊軍,這邊補充的兵源最多,足足有三成。
倒不是說這麽補充三成兵源之後,孤風口的守軍數量就要比之前更多了,而是原本駐守孤風口的邊軍士卒,已經被抽調一些去了望月台和将軍府,一個一成,一個兩成。
将軍府這麽做的道理顯而易見,這三座隘口裏,最重要的便是将軍府,其次望月台,最後才是這孤風口。
邊軍士卒的調遣,也說明了将軍府那邊對于孤風口,其實從一開始,就沒有放在首位。
其實這也很正常,孤風口在這三座關隘裏,攻下此處,代價最大,成果最小。
所以每次戰事,孤風口一般傷亡最小,因爲妖族那邊,也并不如何上心。
都尉李田這些日子其實心情有些差,作爲大梁朝的邊軍都尉,按制他應該手下會有三百人。
第一場大戰,他手下的士卒傷亡不高,隻有三十多人戰死,戰後他本想着州府那邊的兵源來到邊軍,給他補了這三十多人也無大礙,他照樣能将那些士卒調教成精銳。
但将軍府那邊的一直調令,他這剩下的兩百六十多人,有足足兩百人被調往了将軍府,本來對于本部被調往将軍府也好,望月台也罷這種事情,他是一點都不抵觸的,雖說那兩個隘口要更危險,但既然是當兵護土的,那死在哪兒都行,隻是這一次将軍府卻隻是調走了他麾下的士卒,而把他這個都尉留在了孤風口。
這讓李田一頭霧水,要不是自己隻是個都尉,手下隻有三百人,他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讓将軍府覺得自己擁兵自重了。
之後他倒是抗議一番,但很顯然,并沒有什麽結果。
他隻能無奈地接受這将軍府給他調來的兩百多人,兩百多府兵。
看着那些大部分的青澀年輕人,李田歎氣不已,這些日子在城頭上,也經常是闆着一張臉。
倒是想開心,但怎麽都開心不起來。
這沒戰事也就算了,一旦有了戰事,這兩百多人,到時候能有多少人能活下來,李田根本不敢去想這樣的事情。
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士卒今日正好在李田身邊當值,他向來膽子便大,别人不敢和這位時常闆着臉的都尉大人說話,他倒是不在意,這會兒沒事,靠過去幾步,便壯着膽子問道:“李都尉,你老家哪兒的?”
李田本來在沉思,聽到這突如起來的一道聲音,才回過來神,不過還沒說話,這邊的年輕士卒就自顧自說道:“那天我們幾個人在說呢,李都尉的口音有點白鹿州那邊的意思呢,就是那邊好多讀書人,當兵的好像不多。”
李田瞥了這小子一眼,本來不打算搭理他,但還是鬼使神差地說道:“我娘是白鹿州的,你呢?”
那年輕士卒本來就聽說這位李都尉脾氣不好,也做好了他不理自己,或者是訓斥自己一頓的準備,這會兒聽到李田不僅回答這個問題,而且态度好似還不錯,他一下子就像是打開話匣子了一般,一股腦說道:“我啊,叫李年安,家在渭州茱萸郡呢,離着鎮守使大人發迹的天青縣,也就一百多裏。”
“那咱們上輩子可能是一家人。”
李田笑了笑,“今年多大,看着面相,怕沒有二十五?”
李年安笑道:“二十三,不過我十八歲就參軍了,在渭州府那邊當了五年府兵呢!”
李田看着這小子一臉得意的表情,忍不住罵道:“驕傲什麽?老子足足幹了二十年,都是邊軍!”
李年安一怔,氣勢稍弱,不過畢竟是個愣頭青,還是下下意識說道:“那咋還是個都尉?”
李田一愣,轉頭打量着眼前的這小子,這會兒他真的臉沉了下來,加上臉上有一道不輕不淺的刀疤,還是相當有壓迫感的。
李年安緊張地說不出話來。
過了好一會兒,李田才灑然笑道:“天賦不高,這二十年,才是個苦海武夫,連彼岸的邊都看不到,要是運氣好,這輩子也就隻能是個校尉了,想當将軍,都是個夢。”
雖說在邊軍裏,對于校尉和都尉這之類的稱呼,從來都沒有定數,這些士卒有些會對他們冠以将軍的稱号,但實實在在在他們這些人看來,也隻有越過校尉這個門檻,才能真正被稱爲将軍。
李田拍了拍李年安的肩膀,笑道:“老子這二十年,帶了不少兵,可沒一個人能爬到都尉以上的,你小子要是真有本事,不說别的,以後要是混成個校尉,都算給老子長臉了。”
李年安拍了拍胸脯,大聲道:“肯定的!”
“對了,你小子爲什麽要當兵?”
李田話鋒忽然一轉,眯起眼說道:“總不能就是保家衛國四個字吧?”
李年安嘿嘿一笑,也是老實說道:“肯定有這個原因,隻是最開始,隻是想着要讓喜歡的姑娘佩服我,知道我李年安不是孬種,跟那些個遊手好閑的家夥,從來不一樣!”
“傻小子!”
李田笑罵一聲,然後有些認真地看着眼前的年輕人,輕聲道:“記住了,其實做不做得到校尉沒什麽重要的,要活着,努力活下來,最後能返回家鄉,找個媳婦兒,好好過一輩子。”
“當然了,老子說的這個,不是叫你在戰場上貪生怕死,做縮頭烏龜!”
李田再次拍了拍眼前這家夥的肩膀,然後就要去别處看看。
李年安本來還在點頭,但這會兒忽然想起一件事,好奇問道:“李都尉,你老家真是白鹿州那邊的?”
李田沒有回答,隻是自顧自遠去。
白鹿州?
其實孤風口的校尉都尉們,都很清楚,那位叫李田的都尉,就是土生土長的将種子弟,出自李氏,這李氏在邊軍上下,位高權重者,不少。
而最爲出名的那位,叫做李長嶺,是這位李都尉的親叔叔!
隻是即便這般,他依舊也就是個都尉,整整十年了。
這十年裏,無數戰事,隻要輪得他的,他便沖在最前線。
而就是這麽個從來不靠家裏長輩蒙蔭的家夥,在這個寒冷的冬天裏,還是死在了城頭上。
在風雪裏,這位李都尉被一位躍上城頭的妖族士卒一刀捅穿了身軀,但不等那妖族士卒将刀抽出來的時候,他轉手一刀抹了那妖族士卒的脖子。
雙雙倒下之前,李都尉睜着快要看不到的雙眼,看向遠處的那個年輕士卒李年安。
其實那天最後一次聊天,這位李都尉有句話沒說出來,那就是他從來沒有離開過北境,也很想去看看南方的風景。
但沒什麽機會。
至于李年安,其實之後也沒能撐過多久,也同樣死在了城頭。
同李都尉相比,這個小卒子的死,大概不會引起太多人的關注,就像是死在城頭上千千萬萬的其餘士卒一樣。
……
……
城頭上忽然閃過一抹劍氣,之後便是一顆妖君頭顱這麽被砸到了城頭上。
周遭的邊軍士卒高呼一聲,士氣爲之一振,那些妖族士卒,則是一下子眼眸裏都多出一抹煩躁。
戰場從來如此,雙方若有某一方的強者身死,就會注定讓其中某一方的士氣大漲,另外一方的士氣低落。
之後城頭上,一位青衫劍仙出現,提劍立于城頭。
那柄薄如蟬翼的飛劍便叫做銜蟬,此刻正在不斷往下滴血。
大劍仙柳半壁。
這位原本是讀書人,如今是大劍仙的青衫劍仙看了一眼城下,臉色有些蒼白的他眯起眼,看向那位在大軍中間的妖族大祭司。
已經劍斬一位妖君的柳半壁此刻氣息已經不穩,但實際上他也注意到,孤風口這邊的妖君其實數量不多。
此刻幾乎都已經和他們交上手,那大軍中間,也就隻有大祭司一人了。
思索片刻,柳半壁果斷以心聲道:“宮主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萬天宮宮主此刻正在和某位妖君法相厮殺,聽着柳半壁這句話,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這位大劍仙的想法,他隻是有些猶豫,“柳劍仙要劍斬大祭司,隻怕不容易,此人境界應當不低。”
柳半壁灑然一笑,“至少有七分把握,不讓這位大祭司活下來。”
萬天宮宮主一怔,其實也就明白柳半壁的意思了,他歎了口氣,“倒也不必如此吧?”
“此人是主帥,他一死,妖族大軍必定大亂,到時候說不定我們還能趁亂殺出城去……就算不能,我們也會占據主動權才是。”
柳半壁深吸一口氣,平靜道:“柳某來北境已過十年,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隻是一直運氣不錯,如今,算是個好死法了。”
“何況……不見得會死。”
柳半壁都說到這個地步了,萬天宮宮主也不多說了,他單手攤開一個巨大的八卦道圖,将那妖君法相的一拳攔在這邊,然後這位萬天宮宮主整個人一下子便到了城頭那邊,道袍一卷,一道浩蕩道氣撲面而去,直接便将沿路上的妖族士卒給掀翻。
而看着那道磅礴道氣而來的大祭司,隻是眯了眯眼,深吸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