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軍府的議事大殿裏,謝南渡擡起頭,搖頭否決了大将軍甯平的提議。
甯平的意思是讓謝南渡坐鎮将軍府,居中調度,總攬戰事。
其實這不是一個容易的抉擇,因爲在北境,他是大将軍,謝南渡如今隻是個副将,于理不合,而且這麽一來,他這位大将軍難免要承擔非議,對邊軍的,還有對他自己的。
一位成名多年的武夫,做了多年鎮守使,又做了這麽久的大将軍,更是當年和如今的武夫前三甲人物,甯平要是這麽做,那麽他的頭上一定會被扣上無能兩個字,千秋萬代之後的史冊上,怎麽寫他這位北境大将軍,也耐人尋味。
但甯平能提出這個提議,就至少能體現他絕不是那種爲了自己名聲,而不管不顧的那類人。
甯平苦笑道:「若是換做以往,也就算了。我這位陛下封的北境大将軍,把着椅子不讓出來也就不讓出來了,但如今這是個什麽局勢?一個不小心,不是說大梁朝要改朝換代,而是有沒有改朝換代的機會。」
高懸微笑道:「大将軍依舊坐鎮将軍府,戰事就跟第一次一樣嘛,咱們商量着來,最爲穩妥。」
高懸這個提議是最合理,也是最穩妥的法子,但此刻反駁他的,卻不是一向求變的謝南渡,而是甯平自己。
甯平指着輿圖說道:「将軍府,望月台,孤風口這三個地方,最爲緊要就不說了。肯定是需要大将鎮守的,就是差一些的甯關和雲重山,也不能就這麽看着才是。」
甯平環顧四周,「好似咱們這兒,人數有些不太夠啊。」
這五個地方,若是他甯平坐鎮将軍府,就還需要至少三兩人參将一起在這邊,對整個戰局做出自己的判斷,從而下達命令,但實際上甯平很清楚自己的能力,他或許是個不錯的武夫,但要說是一個帥才,其實也隻是堪堪合格。
甯平笑道:「明明有一個統率才能不弱于史冊上所有名将的人在,卻不能讓她出來主事,這好像有點不太合常理吧?」
「有句詩說得好嘛,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
甯平看着在場衆人,說道:「之前南渡的才能,大家有目共睹,總不能因爲她是女子,她資曆還不夠,就壓着她吧?」
聽着甯平的話,在場的将軍們都在沉思,甯平這位大将軍所說,的确會是他們考慮的一方面,畢竟一個女子做北境大将軍,從古至今都沒有先例,不過他們也的确知道謝南渡的能力。
步軍主将趙德之想了想,開口說道:「大将軍,謝将軍的能力的确大家有目共睹,這一點誰都說不出來什麽,但如今這個局面下,掌軍大将還是需要穩重,謝将軍畢竟還年輕,這有時候難免會……」
趙德之話還沒說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自家主将都說話之後,兩位步軍副将都點點頭,異口同聲說了跟趙德之一樣的話。
李長嶺作爲騎軍主将,剛要開口,身側的侯察就拉住了自家這位主将,一身銀白鎖子甲的侯察壓低聲音苦笑道:「将軍,這守城的事情,他們步卒是行家,咱們這會兒說話就是讨人嫌。」
李長嶺冷哼一聲,不過這位騎軍主将想了想之後,也是沒有開口,他雖說莽撞,但還是知道守城這種事情,他們騎軍的确是外行,隻是在北境,真是很難有痛痛快快和妖族大軍在漠北草原上一戰的機會。
這也就讓他李長嶺難免會想起那位已經去國的陛下,那年的那場騎軍奔馳,算是他從軍以來這麽多年打得最爲痛快的一場仗了。
之後就再也沒有那麽暢快了。
想想,那幾十萬騎軍在漠北草原上馳騁的風景,真是懷念。
其實甯平之前提出這樣的想法,還有一個想法就是要看看将軍府諸将的反應,如今既然是這般,他也就不再堅持,而是深吸一口氣,笑道:「将軍令。」
這三個字一說出來,在場的将軍們,頓時就便肅穆起來。
「望月台,李長嶺爲主将,高懸爲副将。」
甯平看了一眼李長嶺,其實裏面的意思很明确,你李長嶺對守城沒有什麽經驗,那就聽高懸的。
高懸雖然不是謝南渡這樣天生的帥才,但好在的是他也沒有大多年輕人的那種輕浮,如今讓他鎮守一處,算是一種磨煉,若是以後北境還在,妖族還在,高懸很有可能是會下一位大将軍。
當然,即便不是大将軍,那也會是副将。
那個時候,大概北境就會是謝南渡和高懸兩人了。
「末将李長嶺,高懸領命。」
李長嶺抱拳,看向甯平的時候,眼神裏都是笑意。
意思他當然明确。
隻是不說破。
「孤風口,趙德之爲主将,薛萬先爲副将。」
「甯關,白原爲主将,侯察爲副将。」
「雲重山,嚴遺爲主将,副将在步軍裏挑一個吧。」
甯平笑道:「本将軍和謝将軍就坐鎮将軍府了,希望諸位都能守住各自關隘,等大戰結束,我們一起喝慶功酒。」
諸将抱拳,高聲道:「定不辱使命!」
……
……
大殿一旁的偏殿,陳朝和一衆修士都在這邊。
大殿那邊的消息傳過來之後,陳朝看了看掌心的紙條,這才點了點頭,看向劍宗宗主,「宗主去望月台吧,不管如何,沒有收到将軍府的軍令,都不要來将軍府。」
劍宗宗主看了陳朝一眼,沒有急着說話,這位劍宗宗主思索了很久,才點點頭。
陳朝苦笑道:「最大的戰功就不讓宗主去掙了,畢竟我才是大梁鎮守使嘛。」
劍宗宗主隻是淡淡一笑,「希望大戰結束之後,還能見到你。」
陳朝對此隻是一笑置之。
「陸先生和董先生,你們兩人就留在将軍府吧。」
兩人點頭,都沒多說。
「院長和柳師兄,還有宮主,你們三人去孤風口吧。」
陳朝輕聲道:「要不了多久,孤風口應該會有一位扶雲來的。」
院長大人這些日子也是看着日漸憔悴,不過這位書院院長在北邊這麽久之後,境界卻并非止步不前,如今距離扶雲境,其實差的也不多了。
這位天下讀書人的領袖,也是天賦異禀之輩,不過之前并未如何鑽研修爲罷了。
不過院長仍舊是有心結在。
「是時候讓讀書人爲天下人做些事情了。」
院長大人深吸一口氣,平靜道:「放心。」
陳朝看了一眼郁希夷,「郁希夷,留在将軍府好了。」
「羅李陳謝四位老劍仙,和宗主一同去望月台吧。」
陳朝微微躬身,輕聲道:「望月台就拜托劍宗的諸位道友了。」
一座望月台,幾乎全是劍宗的劍修撐着。
劍宗宗主淡然道:「我死之前,妖族上不了城頭。」
幾位老劍仙笑道:「有死而已。」
……
……
議事大殿那邊議事結束之後,将軍們紛紛領命離開,高懸在離開大殿之前,轉過頭來看向謝南渡,「能守住嗎?」
從之前來看,将軍府這邊肯定會遭受妖族最爲猛烈的攻擊,高懸其實也有些擔心,自己這一走,之後就會收到将軍
府已經失陷的消息。
謝南渡淡然道:「說不定這一次妖族的重點是望月台,你要上心。」
高懸灑然一笑,「要真是這樣也沒法子,咱們就這點家底,湊合着用吧。」
「多保重。」
謝南渡沒有多說,在戰場上,死人是很正常的,尋常的士卒會死,當将軍的也會死,都沒有什麽好說的。
高懸輕聲道:「保重。」
說完之後,他轉身離開大殿。
甯平從大殿裏走出來,看着高懸的背影,沉默了很久,才說道:「他是很适合你的副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了。」
謝南渡平靜道:「當下這個局勢,誰都不知道明天會怎麽樣的。」
甯平看着謝南渡,輕聲說道:「我這樣的人,活了兩朝,跟過一個很好的陛下,位極人臣,武官之首,這内外都做過了,已經足夠滿足了,要死,就讓我去死就好了,你們還年輕,該活着。」
謝南渡搖頭道:「沒有誰該死誰該活的。」
甯平說道:「其實我最擔心的事情,不是你們死了,而是你們死了一個,活着另一個。」
像是那般互相喜歡的男女,要是其中有一個人死了,活着的人,該是多麽……傷心啊。
謝南渡沒回答這個問題,隻是看着甯平,沉默了很久說道:「大将軍。」
甯平看向謝南渡,看着這個女子無比認真的表情,他微微一笑,「到了如今,還有什麽可藏着掖着的,沒有什麽不能說的。」
謝南渡點了點頭。
……
……
望月台。
八百裏外,一支大軍已經趕赴此處。
主将不是旁人,是在北方妖海有着極大威望的白京。
這位野心勃勃的白蛟一族妖君,有些輕蔑地看向遠處若隐若現的城頭。
「是時候該讓他們知道我們妖海到底有多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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