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台那邊,馳援此處的高懸和李長嶺對視一眼,各自都在對方的眼底看到了難以掩飾的疲倦,但很顯然李長嶺的精神要好很多。
“老子就說他娘的,這幫妖族打不垮我們!”
這位騎軍主将,雖說年紀更大,也在之前的城頭上和那些修士一道厮殺了許久,但或許是因爲想得太少,所以他現在的疲憊感要比高懸少得多。
而高懸,雖然一直都沒有親上戰場殺敵,但作爲望月台這一役的指揮者,他肩負的東西,要遠遠比旁人想象的多得多。
看着如同潮水一般退去的妖族,高懸沒有急着說話,隻是安靜等着,等着很快身側有腳步聲響起,他才動了動眼眸。
“将軍,将軍府那邊的戰報,妖族後撤,于長城外三十裏安營紮寨。”
伸手接過戰報,高懸點點頭,這才松了口氣,然後他隻是轉頭看了一眼李長嶺,搖頭道:“李将軍,隻是個開始。”
李長嶺不是很在意的笑道:“既然第一次能将他們擊退,那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高懸看了一眼城頭上正在收治的士卒,輕聲道:“我們的士卒,不會一直都有這麽多。”
李長嶺一怔,隻是這位騎軍主将還沒說出什麽來,高懸就補充了一句。
“修士也不會一直有這麽多。”
聽到這句話之後的李長嶺,沉默得說不出話來。
戰死的士卒,州府那邊在加緊訓練,還有那些往年離開北境邊軍的士卒也會被征召,這還好說。可修士呢?
這世間的修士,多少都是有定數的,死一個少一個,新的修士踏入修行到可以走上戰場,難道是一天兩年就行的。
這個事情不言而喻。
高懸眼神複雜道:“最好不要這麽如同海水漲潮退潮這樣,一次又一次。”
海水來去自如,堤壩卻隻能立在那裏。
“将望月台戰損統計之後,第一時間傳至将軍府。”
高懸轉身離開城頭之前,最後丢下了這麽一句話。
……
……
一場雙方投入不小的大戰,說結束,其實從來不會以不再有人死去作爲節點,畢竟那隻是明面上的結束,在那戰事結束之後,還有一系列的事情要做。
統計傷亡和軍械,修補破損之處,包括将北境最後的戰報送往神都,甚至複盤這一次大戰,都是需要去做的。
這些事情沒做完之前,怎麽都說不上一場大戰的結束。
實際上早在妖族退去之後,将軍府這邊就已經開始着手安排這些事情,與此同時,将軍府傳令召回了高懸和李長嶺,以及幾處重要的關隘守将。
等到這些人趕到将軍府後,一場将軍府的議事就此召開。
不過這一次,在大殿裏,座位擺放,就已經不一樣了。
之前是大将軍的位子擺在最前頭,然後左右一排下去,以軍職高低來落座。
但今日将軍府的大殿裏,最前頭的椅子有兩把。
大将軍甯平走入大殿,其餘将軍們早就等了許久,甯平環顧四周,才笑道:“很好,本将軍還以爲這場大戰之後,諸位裏會有個把人會從活生生的人變成老子眼前的牌位,還好,沒人能讓本将軍這會兒去上香。”
将軍們都微微一笑。
甯平感慨道:“但還是要上一炷香,爲這一次戰死的士卒和修士們,都是好樣的。”
說到這裏,甯平看了一眼不遠處的一位偏将。
那偏将會意,點頭道:“撫恤一事,在軍報送往神都之時,就會一并送過去,還是老規矩,神都那邊會将撫恤的銀錢從國庫裏拿出來,然後責令各州府去辦。”
甯平自嘲一笑,“不知道又得花多少錢。”
“不是本将軍舍不得那點錢,要是能花錢買來一世太平,想來上到太子殿下,下到咱們這些家夥,都會樂見其成。隻可惜這種東西,沒人願意賣,就算是真有人敢賣,咱們怕也沒有這個膽子去買。”
甯平輕聲地看着在場的衆人說道:“不管什麽時候,當把命運的選擇權交出去之後,都會讓人感到無比不安。”
“把那椅子搬開一把。”
甯平指了指那邊并排的兩把椅子,笑着讓這裏的士卒将椅子搬走。
将軍們看向他們的大将軍,不知道他爲什麽要這麽做。
等到他們搬走了那把椅子後,甯平這位大将軍站到了那把還在原地的椅子旁邊,笑道:“還是讓我們的鎮守使大人來坐吧,要是沒他,這一次,我們很難說可以守得住。”
這一場大戰,其實大家都看得出來,最重要的還是那三位扶雲大妖,若是大梁這邊沒有人能站出來攔住這三位扶雲大妖,那麽三位大妖聯手,城頭什麽時候會陷落,大概隻是時間問題。
所以以一敵三,還打殺了一位扶雲大妖的鎮守使陳朝,才是最大功臣。
之前的兩把椅子,便是将軍們爲甯平和陳朝準備的,而甯平這麽做,也是在告訴将軍們,他甘願身居人後。
隻是将軍們還是想法不一,這裏畢竟是北境,陳朝的貢獻他們都看在眼裏,隻是貢獻歸貢獻……
說完那句話的甯平,沒給任何人反應和拒絕的時間,就已經坐到了右邊的第一把椅子上了去。
他笑着看着門口。
臉色有些蒼白的陳朝跨過門檻,來到大殿裏,和在場的将軍們打了個招呼,點了點頭,便注意到了那張空出來的椅子,微微眯眼,這位年輕的有些過分的鎮守使大人徑直走了過去。
就當所有人都以爲他會當仁不讓的時候,他卻坐到了左邊的那把椅子裏。
兩人對視一眼。
甯平有些無奈。
陳朝則是微笑道:“論官職,本官比大将軍高不了,論資曆,本官曾經還是大将軍的下屬,所以坐那兒沒啥道理不是嗎?”
甯平剛想開口。
陳朝便繼續說道:“功績也不是這麽算的,一個人說不說得上了不起,不是他做了些什麽,而是他爲了做成那些事情,付出了什麽樣的代價。”
“有些家夥,命都丢了。”
陳朝輕聲道:“可我還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