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有很多人,有無數人可以站出來說自己是大梁百姓,所以想殺我們的鎮守使大人之前就隻能先殺了我。
但最不該是黃空此刻站出來,說這麽一句話。
白袍道人本就覺得事情荒誕,此刻更是如此了。
這個年輕武夫最開始是來殺陳朝的,可結果呢?沒能殺了陳朝也就算了,可你們兩人之前還戰了一場,怎麽到了這個時候,不僅是要握手言和,你還要護着陳朝?
“你在說什麽瘋話!”
青袍道人看向黃空,黃空根本沒有理由這樣做,但他卻偏偏這樣做了。
黃空此刻的臉色還是有些發白,但他卻緊緊握住自己的那把橫刀,看着眼前的兩位道人,譏笑道:“你們懂個什麽?”
話雖然是這麽說,但實際上黃空自己也不太懂自己在做什麽,他明明恨不得那個年輕武夫就這麽死在今日,那麽武道前面……就還有些旁人。
但那些旁人又怎麽能和他比?
他隻是勝不過他,沒理由連其他人也勝不過。
隻要給他一些時日,他注定成爲這個世上的武道第一人,從此都是他低頭看人,再也沒有人會讓他仰頭去看。
但這裏有個問題。
是他剛剛想明白的。
如果陳朝這會兒就死了,在死之前,自己沒有赢過他,那麽未來某天,即便他走到了忘憂盡頭,破開了忘憂盡頭,也會有人這麽說。
黃空或許真的很厲害,但那位曾經的年輕鎮守使也很厲害,就是不知道那位年輕鎮守使還活着的話,誰更厲害。
然後就會有人搖頭說道:“不用争論,因爲在很多年前,黃空還是個忘憂境的時候,便去殺過那位年輕鎮守使,但最後卻是被重傷的年輕鎮守使擊敗了,要不是當年年輕鎮守使留了他一命,那黃空早就死了。”
想到這裏,黃空搖了搖頭。
爲了以後不會有這個争論,所以他不能讓陳朝今日就死!
……
……
黃空沉默了會兒,搖了搖頭。
是的,之前找的理由,不過是爲了說服自己,用來掩蓋真正的理由。
真正的理由是,他是七歲開始修行的,七歲之前,他和如今這大梁朝的無數百姓的兒子一樣,他的父親,是大梁朝的百姓。
他的爺爺也是。
他所有的親戚都是。
那些親戚現在還沒死完。
他爹,在當地有了大宅子,有了大片土地,人人都要叫一聲黃老爺。
他的爺爺則是被稱爲黃老太爺。
他來殺陳朝這件事要是被他的爺爺知道了,老太爺肯定會從搖椅裏跳起來,用拐杖狠狠打他。
他最開始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
畢竟自己是自己爺爺的親孫子,怎麽都會比陳朝更重要,爺爺或許會生氣,但是肯定不會不認他這個孫子。
但看到這些百姓的這個樣子,黃空明白了一件事。
如果今天自己什麽都不做,那麽自己的爺爺自己的父親,都不會認他這個孫子和兒子,他的名字甚至有可能會被爺爺從族譜裏移出去。
而如今,他早已經是黃家最引以爲傲的孩子。
他不在意那些東西,但小的時候爺爺對他極好,他不願意就這樣斷了關系,不願意自己的爺爺看着他的時候,那雙眼睛裏,隻剩下失望。
所以黃空站了出來,哪怕很有可能會死在這裏,他都無所謂。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不是正确的事情,但知道這是一件值得的事情。
“來吧來吧,死了拉倒,他娘的,老子這輩子就沒做過這麽糾結的事情!”
黃空握刀之後,已經開始前掠,這位其實身子也打熬得極好的年輕武夫要不是之前和陳朝一戰受了傷,隻怕此刻面對上兩位道門真人,也不見得會真的落于下風。
那柄橫刀被他握住,刀尖劃過地面,迸發出一片火光,長街上再度被拉出一道流光。
但下一刻,陳朝的聲音便響了起來,“退半步。”
他的聲音不大,但此刻這裏極爲安靜,所以黃空聽得很清楚,他也很清楚那是陳朝在對他說話,可他皺了眉頭,并不想退。
但下意識,他還是退了半步。
自己原本所在地方,果然有一道氣息炸開。
白袍道人出現在不遠處,那正是他的手段,無比隐秘,理應不會被發現,但他那點手段,哪裏又能瞞過陳朝?
陳朝現在重傷不能出手,但眼力在,強大的神識仍在。
“左邊三步,舉刀過肩,往右下拉三寸,收刀,橫于胸前……”
陳朝來到了百姓的前方,看着眼前的景象,緩慢開口,黃空可以說是個不錯的武夫,但畢竟受了傷,加上又是對上兩人,所以一開始就落了下風。
但好在陳朝開口了。
他是如今世上最強大的武夫,更是最會用刀的那位,這一切正好對上如今的黃空,因此有陳朝的指點,黃空隻要照做,其實就能夠處在不敗之地。
至少在黃空的氣機耗完之前是這樣的。
至于這裏面是不是有變數,其實也是有的。
陳朝能夠看到那兩位道人的破綻,甚至也可以第一時間告訴正在激戰的黃空,可問題就是,那黃空即便知曉了,能在轉瞬之間抓到那一閃即逝的戰機嗎?
這對黃空的要求,還是太高了。
黃空不是陳朝,這是一件闆上釘釘的事情。
很多事情陳朝去做沒有難度,但不意味着他之外的其餘武夫也能這麽去做。
不過至少暫時他是安全的。
其實也不盡然,就看那兩個道人是不是真的蠢了。
白袍道人和青袍道人被黃空攔了一會兒,白袍道人才終于明白事情的關鍵,他以心聲說道:“你先和他糾纏一會兒,我直接去殺了陳朝!”
他已經看出了問題的關鍵,并且明白了這個道理,他們此刻來到這裏,不是爲了做别的事情的,隻是爲了殺了陳朝。
青袍道人也想通了這一點,點了點頭,同樣以心聲道:“要快,已經耽擱了太久。”
是的。
耽擱了太久。
之前那群人消耗陳朝,而後黃空和陳朝的一戰,都花費了不少時間。
反倒是那些百姓來這裏攔着,卻沒有花費什麽時間。
他們不相信這裏的消息傳不出去,隻是不覺得有那麽快,但如今,要是還被拖一段時間,那麽隻怕陳朝的援手就要來了。
陳朝雖然在方外名聲很差,但他的朋友都是最強的那些人,即便不是方外來人,那些大梁朝的供奉也已經今非昔比。
總之不管如何,要快。
白袍道人腳尖一點,脫離了戰場,一道道門氣息在他之前,搶先朝着陳朝這邊撲來。
而他整個人也以十分快速地掠向了陳朝。
趙格本來一直就埋伏在陳朝周圍,此刻看到這位道人撲殺而來,他直接一躍而起,想要一拳砸向那道氣息,但才剛剛躍到一半,便被陳朝拖住衣領,丢到了人群裏。
趙格的境界太低了,此刻他要是和那道氣息相撞,帶給他的,隻能是死亡。
所以陳朝把他丢了出去。
于是那道氣息撞到了陳朝身軀上。
陳朝退後數步,吐出一大口鮮血,身後的百姓們伸手托住了他。
然後有更多的人想走到他身前去。
陳朝張開手臂,攔住了他們。
這些人都想替他死,但陳朝不願意他們去死。
朱夏是最開始就想替他死的人,陳朝不願意,不止是因爲朱夏是他的朋友。
現在這些人不是他的朋友,他也不願意他們替他去死。
他是大梁朝的鎮守使,守護他們,是他的職責。
其中有什麽道理?
其實很簡單。
收了他們的錢。
雖然自從去神都開始,俸祿就再也沒有到他錢袋子裏過,但那筆俸祿,還是每個月都發出來的。
既然收了錢,那就得辦事。
這個道理很簡單,隻有八個字。
收人錢财,替人消災。
對,那也是陳朝給自己找的理由。
他才不會告訴别人,他早已把這天下的百姓,當作了自己的親人。
陳朝微微一笑,“誰叫我姓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