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裏,年輕武夫對着劍宗所在鄭重鞠躬,而後轉身離去,留下一道黑色背影。
這一次來劍宗找劍宗宗主,若是能一舉破境,自然很好,但沒成也就沒成,至少是有些收獲,陳朝并不覺得有什麽失望。
況且這一趟,或許自己的境界不是收獲最大的,最大的收獲反倒是讓劍宗宗主好似想明白了些什麽事情。
陳朝其實在很早的時候就明白了大梁皇帝一直在追尋的東西,那就是不管到了什麽時候,同道都是比同盟更好的。
同道中人,是不管什麽時候,不管什麽原因,不管到了什麽處境,都不會改變想法,而同盟則是有那麽多不确定性。
劍宗宗主好似變成了同道中人,那就是最好,再不用如何擔心。
到了這個時候,陳朝都還是很清楚,劍宗宗主能改變自己的想法,靠的絕對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叔父。
他在十幾年裏,做的事情,有些陳朝之前沒有看明白,有些事情是到了現在才看明白,但肯定還有更多的事情,是自己還沒看到的。
現在世人都說是他陳朝撐着這座大梁朝,但實際上陳朝心裏明白,撐着這座大梁朝的,從來都不是自己,而是大梁皇帝,自己的叔父。
他在的時候,就在撐着,他現在不在了,其實也撐着。
那根無形的柱子,就是他。
想明白了這點,陳朝微微一笑,有些人怪不得那麽讓人敬重,他在你看得見和看不見的地方,都做了那麽多事情。
想着這些事情,陳朝走在路上,腳步堅定。
……
……
北境。
郁希夷帶着自己弟子蔣小安和于清風南下返回神都。
蔣小安有些依依不舍地看着北境長城那漸漸變小的城牆,輕聲問道:“師父,我什麽時候才能再來這裏啊?”
郁希夷看了一眼自己這個關門弟子,打趣笑道:“怎麽,還喜歡上這裏了?”
蔣小安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不知道爲什麽,總覺得這裏很舒服啊,大家好像都沒想别的,全部都是一個念頭。”
郁希夷摸了摸已經長出些胡茬的下巴,想了想,笑道:“其實我也是這麽覺得的,隻是我們才看了這麽會兒時間,他們保持這個念頭,已經兩百多年了。”
北境邊軍當然沒那麽完美,早些年甚至還會有喝兵血的事情,但這個地方,仿佛就是有一種魔力,可以讓人來了之後就不想離開。
“我算是明白爲什麽柳劍仙當初從神都來到北境之後,就再也不想回去了,這地方多好啊,随時可以放心的将你的後背交給一個素不相識的人。”
郁希夷笑了笑,“我都想死在這裏了。”
蔣小安皺起眉頭,不滿道:“師父,可不能這麽想啊。你還得活很多很多年,要把我教成大劍仙呢。”
“我的好徒弟這麽聰明,天賦這麽高,不用怎麽教都能成爲大劍仙的,擔心啥啊?”
郁希夷嘿嘿一笑,見自己徒弟臉色不善,趕緊轉移話題問道:“在将軍府那邊看見了那個女子将軍,你沒跟她說幾句話?”
蔣小安笑着點頭道:“咋沒有呢?我可說了不少,她可溫柔了,可惜不是師娘,便宜陳師叔了。”
她這麽一開口,于清風可有些不滿了,“小安,你說啥呢?我師娘要是成了你師娘,我師父咋辦?”
蔣小安吐了吐舌頭,懶得搭理于清風,自己随口一說嘛,你急個什麽啊?
于清風雖然也沒那麽喜歡自己的師娘,但那畢竟是自家師娘啊,誰要是敢和自己師父搶,那就要看看我于清風答不答應!
他看着郁希夷,有些不确定地開口詢問道:“郁……師伯,你不會喜歡我師娘吧?”
郁希夷翻了個白眼,“傻小子胡說什麽,我要是有這個心思,你師父難道不把我打成肉泥?”
于清風得意道:“知道就好!”
不過接着郁希夷話鋒一轉,笑眯眯道:“不過你這臭小子肯定沒看出來,那個叫高懸的家夥,肯定喜歡你家師娘,這倆在北境朝夕相處,說不定你家師娘什麽時候就被他騙走了,也是說不準的事情哦。”
“高懸?”
于清風皺起眉頭,在腦海裏努力去想高懸的模樣,想到了之後,他咬着牙,“這老小子要是膽子真敢這麽大,我可饒不了他,最多十年,我就能把他按着打!”
郁希夷啧啧笑了起來,但卻破天荒的沒有反駁,一來是于清風這話其實真不是吹牛,高懸雖說帶兵打仗本事不小,但要說起來修爲,其實真的尋常,依着于清風這個修行速度,隻怕十年也真的差不多。
至于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郁希夷其實對于清風護着陳朝這個态度也還是比較滿意,自己沒什麽朋友,陳朝是最好的那個,既然自己的好朋友的徒弟能念着自己的好朋友,那就是好事。
“不過其實不可能的。”
郁希夷揉了揉臉頰。
蔣小安很識趣地問道:“爲什麽,師父?”
郁希夷看着自己這個徒弟,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笑道:“因爲有些女子,注定不會變心,認定了誰就是誰。”
謝南渡很顯然就是那樣的女子。
蔣小安好奇道:“師父年輕的時候,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女子嗎?”
郁希夷闆起臉道:“爲師這會兒就很老了?什麽年輕的時候,重說!”
蔣小安扮了個鬼臉,在這種小事上,她可不管自己師父是不是生氣,反正也沒有非得生氣的理由。
郁希夷也沒有追着不放,隻是看着眼前蔣小安,然後思緒紛飛,早已經不在這裏。
那樣的女子,自己好像曾經也擁有過,隻是那個時候年輕,在很多事情上總是想不明白。
然後就錯過了。
現在想明白了,其實也沒什麽用了。
輕舟已過萬重山了。
郁希夷深吸一口氣,笑道:“從此以後,有劍相伴,足矣!”
蔣小安毫不客氣地拆台道:“師父,飛劍可沒法子暖被窩,飛劍也不會過年給我發紅包呢。”
郁希夷無奈道:“小安,怎麽師娘在你眼裏,就隻是給你過年發紅包的嗎?”
蔣小安一臉理所當然道:“是啊,畢竟我的師父可小氣了哦。”
郁希夷沒說什麽,一笑置之。
不過很快,蔣小安又一本正經地說道:“可是,我也想有個師娘,師父你有個媳婦,不高興的時候,她可以抱抱你,聽你說說不開心的事情呢。”
郁希夷一怔,眼神忽然溫暖了許多。
于清風不合時宜地譏笑道:“小安,你師父要是有了個媳婦兒,估摸着都要晚上睡不好,畢竟你師父打呼噜的聲音很大!”
于是,毫無意外地,于清風就挨了郁希夷一劍。
被一劍打飛數丈遠的于清風灰頭土臉地爬起來,咬牙罵道:“姓郁的,不講武德是吧?來來來,壓境和小爺打一場,看小爺不把你打得滿地找牙!”
郁希夷皮笑肉不笑,“是嗎?于大爺你放馬過來,我這個做師伯的這會兒心情好,可以賞你幾劍。放心,肯定不打死你。”
于清風罵罵咧咧,但最後還是沒有勇氣在這裏和郁希夷一戰。
不過他在心底,肯定已經罵了郁希夷無數遍,這家夥,就隻是仗着是個大劍仙,要不然,老子早就出了這口惡氣!
不過,你就是大劍仙也沒關系,總有一天,老子也會把你打得滿地找牙,抱頭求饒的!
蔣小安扭過頭去,看向自家師父,有些擔心問道:“師父,要是有媳婦兒,真會嫌棄師父你打呼噜啊?”
小姑娘的擔心是從自己出發的,畢竟自己娘親可說過,自己打起呼噜來,就和夏天打雷那麽響的喔。
郁希夷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腦袋,笑道:“傻孩子,真正喜歡你的人,怎麽可能會因爲這個而嫌棄你啊?”
真正喜歡你的人,總會看到你那些你自己都不知道的閃光點,而且會永遠爲其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