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何時,這位劍宗宗主一心一意的認爲,天底下最好的劍,就是要讓所有人都接不下,要讓所有人都在這一劍,生出不可匹敵的心。
可遞出這一劍之後,劍宗宗主才好似後知後覺明白,這個世上的劍,不見得非要讓人接不下來,有些劍隻是給人看的,也有那麽美好。
看着那無數條劍光在天幕上遊曳,劍宗宗主看着那些劍光,分出無數的心神去将那些劍光一條條的遊動軌迹記在眼前的天幕上。
畢生劍道,都在這一劍之上,至于那個年輕人看到這些劍光,最後能學到多少,參悟到多少,又能有幾分爲自己所用,就不是他操心的了。
劍宗宗主看了陳朝一眼,轉身便離開這裏,返回劍宗。
他剛出現在劍宗,就看到那滿山的劍修,此刻正仰頭看着天幕。
劍宗宗主負手而立,看着這群自己的門人,不知道想起了什麽,但就在他走神的時候,劍修們都發現了他們的宗主,紛紛收回目光,看向劍宗宗主。
“宗主。”
聽着劍修們的呼喊,劍宗宗主這才回過神來,看向這些年紀大小不一,境界也高低不一的劍修們。
一時間,劍宗宗主其實有些愧疚。
自己擔任劍宗宗主已經不知道多少年了,可是這麽多年過去,他真把劍宗的事情放在心上過嗎?
身爲宗主,除去一身劍道舉世無雙之外,他真稱得上是合格嗎?
毫無疑問,他是劍宗曆史上,境界最高的一代宗主,論起來地位,隻怕隻有初代宗主可以和他相提并論,論起來劍道修爲,甚至有可能都要比那位更高。
但除此之外呢?
這些年他爲劍宗當真做過些什麽嗎?
劍宗宗主搖了搖頭。
這幾年修行界裏一直有這麽個說法,說是他們這些修士,過去那麽多年,一直都是那個心安理得的獲得者,可又真的爲這個人間做過什麽嗎?劍宗宗主之前對此嗤之以鼻,但現在來看,其實都不止是不曾爲這個人間做些什麽,就連爲劍宗也都不曾做過什麽。
想到這裏,劍宗宗主深吸一口氣,捏了一個劍指,朝着雲海揮動,無數的雲海在頃刻間便被一道舉世無雙的劍光撕開,由此劍修們也就能看到劍宗宗主之前的那一劍了。
“好好觀劍。”
劍宗宗主微微一笑。
他除此之外,并沒有多說,而是朝着山中走去。
劍修們則是重新擡頭,看到了那藏于雲海之上的萬千劍光,一個個神色激動,天賦夠高的,早就感知到了這些劍光中蘊含着的東西。
劍宗的劍修,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劍道,即便是師父傳下的劍道,最後也會告訴自己的弟子們,學我的劍可以,但走我的路,一定是會出問題的。
所以劍修們,每個人的劍道都不同。
但劍道不同,不意味着不可以看旁人的劍道而得到些東西了。
就如同現在,劍宗宗主将自己的劍道給衆人去看,雖說他們不會跟着那條路走下去,但也一定會得到很多啓發。
劍宗宗主的舉動,無異于向整座劍宗的劍修們,傳劍了一次。
這裏面的意義重大。
不多時,劍宗宗主便已經來到之前出現的地方,這裏,那個少年宋尋已經離開原地,趕去了視野更好的地方,但那個老劍修卻還在。
“青山,爲何不去看看?”
劍宗宗主主動和這位老劍修打起招呼,對于自己這個師侄,劍宗宗主和他之間其實也算不上有什麽淵源,隻是記得當初自己那位師兄将他帶上山的時候,興高采烈的曾經來告訴他,自己後繼有人,從此一身劍道能夠傳下,而且還說以後劍宗肯定會多出一位大劍仙。
但事與願違,誰知道老劍修到了後面就一直在彼岸盡頭蹉跎,一直都未能踏足忘憂,就更别說是什麽忘憂盡頭了。
老劍修看了一眼天幕,有些感慨道:“若是再早一甲子,不說一甲子,就算是半甲子,宗主的這一劍讓我看了,說不定我也就破開那個境界了,隻是有些太晚了,此刻的我看不看,其實也已經沒有什麽區别了。”
老劍修說話的時候,語氣沒有什麽怨恨,也沒有什麽憤懑,更多的都是随和和淡然。
有些事情糾結了六十年,也糾結的夠久了,自然不能一直糾結下去。
劍宗宗主看着老劍修,坦然道:“過去那些年,我隻看着劍道,一心想要走到劍道最高處,是有些忽視了你們。”
老劍修笑了笑,“其實還是有些在意的,畢竟一直覺得宗主要隻是宗主也沒什麽,可宗主不止是宗主,還是師叔,就常常在想,師叔爲何不能照顧照顧我們這些後輩呢?師叔啊,說句大實話,你别生氣,過去私底下我和幾個關系還不錯的師兄弟們,可沒少罵師叔你。”
劍宗宗主微笑道:“該罵。”
老劍修揉了揉腦袋,擺手道:“我們都明白一個很淺顯的道理,練劍是自己的事情,就算是師叔多照拂,最後說不定有機會成爲劍仙,也不見得有機會成爲大劍仙。”
劍宗宗主沒說話。
“師叔啊,我這把年紀了,劍道早就走到頭了,是沒啥希望了,可我那徒弟還年輕,未來路還長,要是有空,你多看看呗?”
老劍修嘿嘿一笑,到了這個時候,他關心的早就不是自己了,而是自己那弟子,要是能走更遠,去更高處看看,去自己都不曾去過的高處看看,就好了。
劍宗宗主想了想,說道:“那個小家夥叫宋尋?”
老劍修點點頭,高興道:“師叔能記得他就行了。”
劍宗宗主嗯了一聲,輕聲道:“他以後肯定比你走得遠,我會多看看的。”
老劍修鄭重行禮。
劍宗宗主想要轉身離去,但想了想,又再次問道:“青山,你這輩子還想做什麽嗎?”
老劍修毫不猶豫地說道:“師叔,我打算去北境看看,這輩子就算是要死,也不願意一個人枯死于山中。”
劍宗宗主問道:“出劍斬妖?”
老劍修點頭道:“不是矯情,說什麽要爲天下做點什麽,不提這個。不爲天下做點什麽,至少爲我的父母做點什麽,那個時候,我也是大梁的百姓啊。”
劍宗宗主笑問道:“如今就不是了?”
老劍修一怔,随即笑道:“現在當然也是,我記得清楚,我是新柳州人氏,家鄉的院子前,我爹種有兩棵桂花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