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暮色正好。
在那間屬于雲間月的洞府裏,這位年輕觀主從裏面走了出來,閉關多時,此刻的雲間月臉色發白,是長久沒有照到陽光的緣故。
洞府前,葉之華也睜開了眼睛,過去這些日子,這位道門雙壁之一,一直都在雲間月的洞府外,爲他護道。
也是爲了雲間月出關,第一時間就能看到自己。
葉之華看向雲間月,臉上有些笑意。
雲間月也看向自己這位師姐,微笑道:“師姐辛苦了。”
葉之華微微搖頭,不覺得辛苦。
雲間月問道:“最近發生了些什麽嗎?”
他閉關多時,許多方外修行界發生的事情并不知道,當然,除去修行界裏的事情之外,還有最重要的就是大梁如今發生過什麽事情。
葉之華想了想,挑了幾件重要的事情告訴雲間月。
“馮柳要在瀛洲建立朝露宗,已經和大梁談妥,宗門選址就在大梁的風波和遂甯兩座山上。”
葉之華提及此事,其實也有些憂心,馮柳是什麽人?她可是知道的,這位被稱爲風流地仙的人物,境界奇高,隻怕在世間也罕有敵手。
如今他出山要在瀛洲建立宗門,之後壯大,定然會對癡心觀也是不小的沖擊。
雲間月笑道:“此人我聽說過,當初無恙師叔還在的時候,說是掌律曾和他有過一戰,大敗。”
葉之華一怔,雖說寅曆實在不是什麽好人,但在過去的那些年裏,他的境界修爲一直被世人推崇,被認爲在道門裏,是除去無恙真人之外的第二号強者。
“那他如今建立朝露宗,又有大梁在身後,恐怕假以時日,就很棘手了。”
葉之華想了想,覺得應該做些什麽。
雲間月卻搖了搖頭,不以爲意道:“觀裏過去的思維便是如此,有什麽有可能威脅到觀裏地位的,就提早打壓甚至覆滅,這不好。我們是修道之士,要求真正的心安,要争,就光明正大的争,大道争渡,各憑本事。”
雲間月看向葉之華,笑道:“師姐,莫要害怕。”
葉之華有些無奈一笑,“你這般自信,我也很難害怕。”
雲間月一笑置之,輕聲道:“不過陳朝那性子,讓朝露宗建立,估摸着也是得了不少好處,畢竟賊不走空,這家夥,從來如此。”
葉之華沒有在這個問題上搭話,而是說起另外的事情,這件事,就關乎陳朝。
是說的紫葉洞覆滅的事情。
“前些日子已經有紫葉洞幸存的道人上山,想要我們爲他們讨個公道。但事情被我壓下去了,并未給出答複。”
葉之華看向雲間月,這些事情,她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或者說是她覺得的自己所做的選擇,應該不是雲間月想要的。
雲間月問道:“觀裏的人怎麽說?”
葉之華輕聲道:“上了些年紀的師叔師伯們覺得有些生氣,但年輕的道人,沒有太大的反應。”
雲間月點點頭,說道:“告訴他們,就說是我的意思,這是紫葉洞咎由自取,和旁人無關,而且陳朝的抉擇,在我看來,也不算全無道理。”
“紅霄真人布了一個大局,要把陳朝打殺在太玄山上,結果很糟糕,葬送了紫葉洞,确實是咎由自取了。”
葉之華也附和說了幾句。
“不過陳朝要爲山水宗出頭這件事,我覺得應當不會隻是出頭這麽簡單,那座更漏山,應該就是他想要的。”
雲間月雖說一直閉關,并不知道天下事,但是他極爲聰慧,許多事情,隻憑借一些蛛絲馬迹,他就能夠看得清楚。
葉之華補充道:“的确,陳朝從更漏山運了些東西去神都。”
雲間月想了想,心中有數道:“知道了。”
他沒點破,葉之華也就沒有多問。
她隻是再說起一些關于陳朝的事情。
雲間月一直安靜聽着,等到過了很久,才有些喃喃道:“看起來,妖族要南下了。”
過往很多年,妖族和人族都在打仗,不過大梁建造北境長城之後,這件事發生的次數少了些,可即便如此,大梁也從未掉以輕心。
葉之華說道:“不是什麽罕見的事情。”
雲間月卻搖了搖頭,十分鄭重說道:“師姐,沒有那麽簡單。”
葉之華好奇地看着雲間月。
雲間月看着遠處,平靜道:“這一次的妖族南下,應該是前所未見的舉全族之力而馬踏大梁,動靜隻怕要比當年踏破漠北,讓咱們不得不割讓了漠北三萬裏,還要大。”
“這或許是一場滅族之戰。”
雲間月的神情肅穆起來,如果真是那樣,别說癡心觀,恐怕連整個方外都會被牽連進去,沒有誰能夠作壁上觀。
除非他們真的相信,當這片土地的統治者變成妖族之後,他們還能獨善其身。
葉之華也皺起眉頭,她自然知道這所謂的滅族之戰,到底是值得什麽。
“我要給陳朝寫封信,問問他如今局勢到了什麽地步。”
雲間月神色凝重,聽了葉之華說那些事情,他自己一盤算,便知道陳朝這是在做什麽。
若不是局勢危急,許多事情,依着陳朝的性子,那就不該這麽着急,他本來就是個心思缜密的人,許多事情,一向都是徐徐圖之。
葉之華隻是問道:“倘若真是這麽糟糕的局面,觀裏要如何反應?”
雲間月沒有說話,而是看着葉之華,一雙眸子裏,情緒實在複雜。
站在整個人族的立場,癡心觀到時候是要施以援手才對,但這意味着要死許多人,很可能會觸及到癡心觀的根本。
雲間月也要考慮這個問題。
當然,還有一件事很重要。
那就是癡心觀的道人會怎麽想。
癡心觀是一座道觀,很多時候隻有一道聲音,但不意味着所有時候,都是隻有一道聲音。
“師姐,到那個時候,無論觀裏怎麽想,我肯定會出現在漠北的。”
雲間月平靜道:“那是我的道之所在,無法更改。”
葉之華想了想,輕聲道:“我會陪着你的。”
“我不知道你的道是什麽,但我很清楚,你就是我的道。”
……
……
其實陳朝在閉關之前,一共見了三個人。
頭一個是如今大梁朝的戶部尚書,詢問了如今的國庫還有多少銀錢。
但實際上陳朝不太抱希望,因爲大梁每年賦稅,幾乎一半都已經拿到了北境,剩下的一半,全國各地開支,也不是小數目,換句話說,最後每年的賦稅能夠留下一兩成,便已經是當年戶部在省吃儉用過日子了。
不過這次見面,倒是讓陳朝得到了些意外之喜,那位戶部尚書看着陳朝,先是哭訴了一番,說是這幾年實在是日子不好過,天監十一年的大水,當年戶部就沒有剩餘了,而後這幾年,勒着褲腰帶過日子,也都是勉強保持個收支平衡,眼瞅着這光景好了,工部那邊這些日子又要了不少錢,他雖然不想給,但畢竟是軍國大事,也留不住錢。
反正說來說去,戶部尚書就一直在哭窮。
陳朝看着那位戶部尚書也沒什麽辦法,歎了好幾口氣。
結果那位戶部尚書詢問,是不是哪個地方又要用錢?
陳朝隻說大戰在即,之後到處都是用錢的地方,很麻煩。
結果戶部尚書聽到這話之後,直接一拍大腿,說是那國庫裏還真有點錢。
之後陳朝翻看戶部尚書拿出來的賬冊,最後也不得不誇贊這位戶部尚書,真是個聚寶盆。
戶部尚書小心翼翼說道:“鎮守使大人,别看着這還有些小錢,就大手大腳啊,每一枚天金錢都來之不易的。”
陳朝點頭,但複而又問道:“尚書大人不會有些什麽别的地方藏着銀錢吧?”
這一次戶部尚書打死都說沒有,隻是擺手。
陳朝也懶得去跟他計較,實際上戶部每年的收支都有記錄,隻要他想查,好好看看,就能得出如今國庫到底還有多少銀錢。
之後陳朝離開戶部,去見了新任的那位宰輔大人,這一次說了些什麽,外人不知曉,隻知道陳朝這一日,在宰輔大人的府邸,足足逗留了兩個時辰。
等到陳朝出門的時候,額頭有些淤青。
坊間開始猜測,這位鎮守使大人莫不是在宰輔大人的府邸被人打了一頓?但想着這位鎮守使大人的武道修爲,以及平日裏的作派,理應不該如此才是啊。
再說了,宰輔大人是個讀書人,也不該做這種事情。
猜測歸猜測,陳朝最後頂着淤青進宮的時候,才大婚的太子殿下指着自己兄長的額頭,足足笑了半刻鍾。
陳朝有些無奈,那位宰輔大人怒極抄起硯台就往自己額頭上砸,自己倒是沒啥事,可憐那宰輔大人的一塊前朝名硯,如今就斷成好幾截了。
等到太子殿下笑完之後,陳朝說起來意,他要請一道旨意。
太子殿下神情凝重,“已經到了如此地步嗎?”
陳朝平靜道:“未雨綢缪罷了,是遲早的事情,不要等到那個時候才來做這些事情,不然就晚了。”
太子殿下點點頭,輕聲道:“就拜托兄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