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笑眯眯送陳朝出門,站在門前,老人看了一眼空蕩蕩的長街,輕聲說道:“老夫記得割讓漠北三萬裏那一年,還是此地,有許多百姓出門遊街,想讓當時的朝廷收回割讓的決定,百姓們甯願節衣縮食,男人們更是主動請纓要參軍去北邊,要将失去的疆域拿回來,可結果你猜怎麽回事?”
陳朝看着老人,搖搖頭,史冊會記錄很多事情,但也會有很多事情不會記錄,就好像這座偏僻縣城,隻怕除去當地縣志之外,史冊上很難會有什麽記錄的。
在浩瀚無比的史冊中,這座小縣城,想要留下一筆都不容易。
“結果衙門那邊派遣衙役驅散百姓,日夜巡查,總之是不讓他們出來生事。”
老人歎了口氣,有些無奈道:“可那是生事嗎?”
陳朝想了想,隻是說道:“如今不會了。”
老人看着眼前的年輕武夫說道:“如今這座天下,看着是要比之前好很多,可就是這樣,越是好,老夫越是擔心它某一天就不存在了,然後又變成了之前的樣子,所以拜托你們,要好好看着。”
陳朝笑道:“老前輩可也不是局外人。”
老人點頭道:“那是自然,時機合适,老夫也是可以死上一死的。”
“那算了,老前輩活這麽久不容易,還是好好活着吧,這種要生要死的事情,讓年輕人來。”
說完這句話,陳朝一抱拳,然後轉身離去。
老人沒攔着,隻是看着這年輕人背影,笑眯眯道:“小家夥還看不起老家夥。”
說完這句話,老人轉身返回茶館,屋裏,曹重已經醒來,此刻正坐在一張木桌前面。
老人對他照例沒有什麽好臉色,隻是譏諷道:“想不到某個氣度不凡的讀書人,睡起覺來也會呼噜聲震天響,我還以爲隻有我們這種人,才會如此呢。”
曹重淡然道:“我不打呼噜。”
老人扯了扯嘴角,倒是也有自知之明,要說吵架,估摸着現在當世沒人能吵赢他,也就懶得吵了,他自顧自坐在自己的老舊竹椅上,沒好氣說道:“茶也喝了,自己滾吧。”
他對待眼前的曹重,和陳朝,是天壤之别。
曹重想了想,問道:“你覺得他是否猜出了我的身份?”
“猜得出,猜不出又怎麽樣?”
老人冷笑道:“要是知曉了你的身份,你就要對他打生打死嗎?我可事先提醒你,你但凡敢生出這樣的想法,老子就算是拼了命,也要把你這狗日的……”
說到一半,老人歎氣不已,放狠話放到最後他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畢竟眼前的讀書人,切切實實是個很能打的。
“我不殺人,這些年來,我從未出手殺過人,讀書人,本就該好好幹讀書人該幹的事情。”
曹重看了一眼老人,輕聲道:“昨夜他試探我頗多,我也給他露了破綻,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出來了。”
老人哦了一聲,沒有接話。
“從修行資質來看,他的确是有數的天才,但有些事情,哪裏是天賦高就行的?我雖說在他身上看到點希望,但不确定,還想再看看。”
曹重輕描淡寫開口,伸手在桌上的冷茶碗裏沾了點茶水,寫了一個等字。
老人罵了句髒話。
曹重看了老人一眼,說道:“我在長坂郡給他布下個局,不知道爲什麽,他處理的時候,不像是之前那般殺伐果斷。”
曹重自顧自說道:“所以我還要再看看他。”
老人沒說話,隻是豎起中指。
曹重笑了笑,忽然轉頭看向老人,問道:“你覺得董子是個什麽樣的人?”
這才剛開口,那邊老人忽然就來了精神,站起來罵道:“老王八蛋!”
……
……
漠北。
一支騎軍才經曆了一場和妖族騎軍的厮殺,最後取得不小戰果,騎卒們将袍澤屍體搬上馬背,開始南歸。
爲首的女子将軍高坐馬背上,遠眺遠方,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麽。
不遠處,有位青衫劍仙緩慢拍馬趕到這邊,之前戰事,他隻在遠處遙遙看着,不曾出手。
實際上若不是這女子如今已經上了妖族那邊的必殺名單,這會兒他都不會出現在這裏,本來也不是什麽大仗,可将軍府那邊實在是不放心啊,畢竟這女子已經顯露出來了自己的軍事才能,妖族那邊肯定是打着除之而後快的想法,要不是女子執拗,他們甚至都不會讓她再次離開長城。
青衫劍仙來到女子身側,笑眯眯問道:“小師妹,戰損已經達到三比七,我之前在那邊看你排兵布陣,屬實是了不起,其中許多門道,我就算是在旁邊看着,其實也看不明白啊。”
謝南渡微笑道:“師兄既然注定是那種腰間仗劍,世間皆可去的劍仙,不懂這些,也是情有可原的。”
柳半壁搖頭道:“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有些東西,不會不是不想學,而是想學也學不會。”
謝南渡沒有糾結這裏面的問題,而是轉而說道:“劍宗那邊據說已經派遣劍修過來了,第一批一共二十人,領頭的是一位叫黃意的劍仙,好似在昨日已經到了城頭。”
柳半壁啧啧道:“那臭小子本事大啊,居然連劍宗都能拉動,要知道那幫劍修,出了名的眼高于頂,黃意我知道,早些年在世間還是有些名聲的,不過天賦不咋滴,如今要是遇上我,三兩劍的事情。”
謝南渡說道:“總歸是好事,能減輕些壓力,他們此刻前來,也是先熟悉戰場。”
柳半壁摸了摸有些紮手的胡茬,問道:“小師妹,咱們和妖族,很快就要有一場不死不休的大戰?”
謝南渡說道:“不好說,但如果真有這麽一場大戰,自然是越晚發生越好,但很顯然,他們也知道咱們在做什麽,所以從他們來看,此事是越早越好。”
柳半壁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陳朝這段時間一直都在收攏方外的勢力,而且已經頗見成效,妖族那邊自然也知曉,擺在他們面前的事情,其實很簡單,隻有兩個選擇。
第一個是耐着性子不發動戰事,就等人族内部發生裂痕,但這種事情,以前可以做,也沒什麽問題,因爲以前沒有大梁皇帝,也沒有陳朝。
但如今有了陳朝,這件事就不見得能成。
當今天下,陳朝是很重要的一個人物,他将整座天下都好像系在了自己身上,隻要他活着,似乎那個扣就永遠解不開。
既然無法等人族自己分裂,那就要盡快發動大戰,在人族還未真正擰成一股繩之前,就一鼓作氣,摧枯拉朽,将人族擊潰。
總之不管如何,如今北境的局勢都很微妙,時間不等人。
謝南渡深吸一口氣,“不過有得打,總歸不是一面倒,打就打,怕了不成?”
柳半壁笑眯眯道:“小師妹這氣魄,真是已經有些大将軍的味道了。”
謝南渡還沒說話,遠處忽然有一騎疾馳而來,一旁的騎卒們立馬警戒起來,不過很快便得到訊息,說是自家人,這才放松下來。
那一騎來到這邊,謝南渡看了一眼,有些好奇道:“宋指揮使不在神都,爲何會來此處?”
原來那一騎不是旁人,正是應該在神都主持大局的指揮使宋斂。
宋斂手提一個包裹,朝着謝南渡丢出,無奈道:“我可不想來,不過誰叫我上頭那位,發話了。我不來都得來一趟。”
謝南渡接住包裹,打開一看,是一副金甲。
宋斂以心聲道:“此甲叫霞光甲,那小子讓你穿在身上,不管如何都别脫下來,關鍵時候能保命。”
說完這句話,宋斂直接轉身策馬離開。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謝南渡低頭看向這副霞光甲,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