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街的一張木桌上,對坐兩人。
一身青衫的年輕男子伸手抹過那桌上的油膩,而且知曉注定不管怎麽擦這邊都擦不幹淨,于是便皺起眉頭,臉色難看。
自己身前,和對面那黑衫男子身前,都有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面,隻是湯汁泛紅,漂浮着些辣椒面。
面上方是幾大塊分量十足的牛肉,在最上面,就是一把香菜。
黑衫男子從一旁的筷筒裏拿出兩根筷子,随手在自己的衣袖上一擦,便要埋頭吃面。
青衫男子再也忍不住,開口罵道:“你小子也太摳門了吧?老子陪你去幹要掉腦袋的勾當,你小子不說請我吃點龍肝鳳髓,也要請我吃點山珍海味吧?怎麽,一碗牛肉面,你就這麽給我打發了?”
黑衫男子擡起頭,看了一眼眼前的青衫男子,皺眉道:“好的打完再吃,不然你死了,請你吃也是浪費。”
青衫男子冷笑一聲,正要反駁,卻沒想到那邊的黑衫男子擡起頭,很無奈地開口道:“不是不想請你吃好的,是這些年的俸祿,我是一個子沒看到啊。”
早些年自從經常離開神都開始,朝廷的俸祿每個月都隻是會給那個居住在南湖畔的女先生拿去。
那會兒陳朝還隻是左衛的副指揮使,到後面成爲指揮使,包括如今的鎮守使,他的俸
祿自然越來越多。
但最後還是一個子都沒看見。
青衫男子哈哈大笑,不知道爲什麽,現在每次看到陳朝吃癟,他就有一種說不清楚的舒暢。
隻是笑聲很快便戛然而止,這位年輕劍仙想起一事,驟然說道:“他娘的,謝南渡都已經去漠北這麽久了,俸祿還沒到你手上?”
陳朝一怔,随即也後知後覺想起這件事,是啊,謝南渡早在數月前便已經去了漠北,現在甚至漠北都已經打過一場大仗了,自己那份俸祿,到底去了什麽地方?
不行,這次要是能活着回去,一定要問問戶部那幫官員,是不是克扣自己的俸祿了?
他娘的,連老子的俸祿都敢克扣,不要命了?
郁希夷瞥了眼前這家夥好幾眼,确信這家夥自己都不清楚自己俸祿去哪兒了,心情一下子就好了不少,夾起一塊牛肉,這位年輕的青衫劍仙開始細細咀嚼,這他娘的有可能是最後一頓飯,不管怎麽的,都覺得頗有些别的滋味啊。
不過在這家夥剛開始吃面的時候,對面的陳朝早就已經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陳朝自顧自說道:“阿月和無恙已經離了癡心觀,不過距離不遠,在一旁的山上。”
說到這裏,郁希夷忽然眼睛一亮,試探問道:“那要不要讓阿月自己撐一會兒,咱倆去癡心觀先把這座道觀給他滅了?”
陳朝皺起眉頭,苦笑道:“你說老子是魔頭,怎麽看起來你比我更
像是魔頭?”
郁希夷嘿嘿一笑。
陳朝搖頭道:“别說咱們兩人是不是能将癡心觀滅了,光是這麽做,阿月就肯定死了。”
郁希夷點點頭,煞有其事說道:“那牛鼻子老道士跨過了那個境界,是了不起的,阿月估摸着撐不了多久……不對啊,那他娘的,咱們還在這裏吃面?!你小子沒把阿月當人看?”
陳朝瞥了一眼郁希夷,心想我出現在這裏自然有出現在這裏的理由,你小子着什麽急。
“差不多了。”
陳朝起身,就要離開面館,郁希夷一怔,卻是下筷如飛,開始狼吞虎咽。
陳朝站在面館門口,看了這邊的郁希夷一眼,心想你也沒把阿月當人啊,他娘的,一位道門大真人的性命,怎麽好像在你眼裏,還不如一碗面重要?
不過陳朝很快便轉過頭來,看向前方,有個年輕僧人正從遠處走來。
也是一襲黑衫。
兩人對視一眼,陳朝微微一笑,然後行禮。
郁希夷走了出來,看到這一幕,好奇道:“你是在等這個和尚?”
陳朝無奈點頭,怎麽這家夥不管對誰都好像是不太在意的樣子,劍宗宗主他說罵就罵,碰到這位僧人,也是一口一個和尚。
陳朝看了一眼天幕那邊,說道:“你先去看看,我這邊有點事情,解決了就來。”
郁希夷哦了一聲,倒也知道事情緊急,所以沒有說話,整個人化作一道劍光驟然消散。
等到郁希夷離開之後,陳朝才
看向那位黑衣僧人,問道:“大師何以教我?”
黑衣僧人微笑道:“貧僧倒是沒什麽說的,隻是肚子有些餓了,想吃碗素面。不知道鎮守使大人,能否慷慨解囊請貧僧吃一碗?”
陳朝轉身便要了一碗素面,之後再次坐在那臨街的桌前,和這黑衣僧人對坐。
等待素面來之前,黑衣僧人主動開口說道:“三位忘憂盡頭,加上之前劍宗宗主那一劍,你們想要殺他,仍舊希望渺茫。”
陳朝微笑道:“那大師也一起?”
黑衣僧人搖頭,他境界不夠,如今堪堪踏足忘憂,在之後注定是大打出手,動不動就要地動山搖的較量裏,他去不去,與戰局沒有益處。
陳朝倒也知曉,其實這場三人圍殺無恙真人的戰事,他大可憑借自己鎮守使的身份,再調動不少修士參與其中,但正如同這僧人所言,到了此刻,一般的忘憂無用,可大梁朝的忘憂盡頭,其實沒幾個。
大多動不了。
能動的,就算是找來了,這邊癡心觀可就不是現在這樣隻是看着的局面了。
那山中有沒有些閉關不出的老道人是那道門大真人,甚至是不是還有那麽一兩位是早就跨過了忘憂,但始終不願意在世間露面的絕世強者?誰能保證。
既然如此,那就還是這三人,也就行了。
黑衣僧人說道:“不過有你在,大概有一線希望。”
三人之中,郁希夷作爲大劍仙,明面上殺力十足,但實際
上殺人最拿手的,還是陳朝。
陳朝試探問道:“就隻有一線希望?”
黑衣僧人看了一眼眼前的年輕武夫,倒也沒心思逗他,而是随口道:“等貧僧吃了那碗素面,便能多一分。”
陳朝一怔,很快便回過神來,朝着後廚喊道:“多來幾碗素面……算了,你鋪子裏不管有多少素面,都端上來!”
一碗素面多一分,那今天管夠,那豈不是就肯定能殺了那牛鼻子老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