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金光前頭,是一片黑影地不斷倒退。
雪地裏被拉扯出兩條痕迹,一直朝着遠方而去,直到到了某座雪丘前,才堪堪止住。
風雪吹散了黑影四周的黑氣,露出了那道高大人影的真容。
正是妖帝。
他一隻手抓住那柄袖珍飛劍,鮮血橫流,但那柄袖珍飛劍還是有一半已經深入了他的身軀之中。
不過此刻金光開始黯淡,顯然是已經到了強弩之末了。
畢竟不是某位真正無可匹敵地劍仙站在他面前施展此等劍術,若是真能将他斬殺,也是太過匪夷所思了。
不過這一劍,的确讓他受傷不少,光是這一點,就已經不尋常了。
妖帝緩慢拔出胸前的袖珍飛劍,握在手心,小心觀望,那些絲絲縷縷的劍氣,在他眼裏,都是一種特别的東西,那不是單純的劍氣,裏面蘊含着許多所謂的道,那是一位劍仙的精氣神,是他的路。
不過妖帝注定不會那麽容易看清楚,一則是因爲境界所限,二則是因爲出劍之時,那位神女算是主動将上面關乎印記的東西都抹去了,爲的就是不讓妖帝看明白其中的東西。
片刻之後,金光全部消散,那些劍氣也在此刻消散于天地間,再也不存。
妖帝攤開手,看了一眼自己掌心的傷口,那上面殘留的劍氣在此刻也緩慢消散,不再依附在傷口之上,妖帝沒說話,隻是看着自己的掌心血肉再生,最後傷口緩慢愈合,看不出曾有過傷口。
隻是掌心的傷口容易好,胸前的那道劍傷卻沒有那麽容易。
這一劍,屬實是不弱,将妖帝傷到的同時,也給妖帝敲響了警鍾,即便是大梁皇帝不知所蹤,但這個世間,隻怕也絕不可能隻有自己這一位來到忘憂之上的存在。
在那些尚不清楚的地方,隻怕還有些别的強大修士存在,他們不見得會比自己弱小。
所謂的舉世無敵,隻怕也隻是個笑話。
妖帝自嘲一笑,大道如此漫長,當初覺得此間隻有自己一人走到這地步,便有些高處不勝寒了。
但此刻一看,自己宛如井底之蛙,所看到的,不過是方寸大小的井口。
自己還這般自大,是不管如何都不對的事情。
搖了搖頭,妖帝回過頭來,在不遠處看到了西陸。
之前最危險的時候,妖帝沒有管其他的大妖,但還是将西陸帶離了一線潮。
他已經看出自己這閨女身受重傷,自己之前要是不管她,估摸着她就肯定會死在那邊了。
“如何了?”
妖帝往前走了幾步,來到西陸身側,看着自己這閨女蒼白的臉,伸出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一道最爲純粹的妖氣在此刻落入西陸的身體裏,替她穩固體魄,同時治療傷勢。
“你修行太着急了些,得了機緣,不該劍走偏鋒,這次輸,不是輸給他,是輸給了自己。”
妖帝淡然道:“不過不是什麽大事,隻要還活着,大道如此長,再來一次就好。”
對于西陸,妖帝有着很大的信心,認爲她這一次和陳朝的交鋒之所以失敗,隻是因爲她自己有些太着急,而并非根本不如對方。
西陸還沒說話,妖帝便再次開口說道:“不過你要明白,天底下有很多事情,會有很多次機會,但是在生死之間,多出一次機會,都是賺到的事情,不要去賭你還有下一次機會。”
對于自己這個閨女,過去很多年裏,妖帝都隻在修行上對其有過些教導,但是除此之外,其餘的東西,如何行事,他其實沒怎麽說過。
他一直相信一個道理,那就是世上的道理,說來說去,都沒什麽意思。唯一有用的,隻在處事之間。
收回手掌,妖帝的臉色其實也有些蒼白,比較起來西陸,他的傷勢雖說沒那麽重,但也是實實在在受了傷的。
“謝父皇……”
隻有簡單三個字,後面的内容不知道是被風雪掩蓋,還是根本就沒有開口說出來。
妖帝看了她一眼,直白問道:“那女子,之前你是否見過?”
今日那女子突兀出現,看似沒道理,但理應是陳朝的手段,而在妖族這邊,和陳朝打交道最多的,也就隻有眼前這個閨女了。
西陸點頭道:“之前前往大梁,和陳朝生死一戰,之後誤入一地,那女子便在其中,看起來不似此間之人,理應是從上古時代活下來的隐秘修士。”
頓了頓,西陸繼續說道:“進入那個地方之後,那女子不知道爲何便對陳朝另眼相待,他得了什麽機緣,都不好說,不過在離開那個地方之後,我也再也找不到入口了。”
不知道爲什麽,西陸并未提及神藥的事情。
要知道,神藥之事,即便是對于妖帝來說,都是極大的誘惑,這世上的修士,沒有一人不想要神藥,畢竟那東西不管是對修行還是延續壽命,都是極爲有用的。
要是妖帝知道了這件事,會生出什麽心思,不言而喻。
但西陸作爲妖帝最喜歡的女兒,是有極大可能成爲下一任妖帝的存在,卻還是沒開口,便隻怕是很能說明這對父女之間,也是關系複雜了。
“很正常,像是此等秘境,自然有玄妙手段在其中,你如今的境界,窺探不到其中真相,不怪你。”
妖帝淡然道:“隻是像是這樣的存在,這世間還有多少,卻不好說,但總歸是給朕敲響了一記警鍾。”
西陸忽然問道:“父皇……”
“朕知道你想問什麽,這樣的存在,既然人族有,那咱們自然也有,不過想來他們早對世上許多事情失去了興趣,不曾出現,隻是爲了刻苦修行,爲了那或許已經看到一角長生。”
長生兩字,對世人來說從來虛無缥缈,不過倒也合理,因爲世間大多數人連忘憂都破不開,自然對所謂的長生隻能依靠想象。
而越過忘憂的存在,站得更高一些之後,看得到的東西自然就要比旁人看得更多了。
不過也是如霧中觀月,依稀可見,但卻不得真相。
西陸沉默片刻,問了一個妖帝沒想到她會開口詢問的問題。
“父皇,走得越高,所思所想的,便會越來越少嗎?”
西陸時常覺得自己看不清自己的這位父皇到底在想什麽,在他心裏,到底什麽才是重要的?
那心底最重要的存在,是自己,還是妖族?
好像都不好說。
或許會是那所謂的長生。
妖帝沒有馬上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看着西陸,說了一番話。
“看過了所有的風景,做過了所有想做的事情之後,當你站在很高的山峰上,看着這個世界的時候,朕覺得你應該是不會再糾結這個問題了。”
妖帝有些慈愛地看了一眼西陸,對于年輕人的疑惑,其實他很能理解,因爲很多年前,他也是個年輕人,那個時候他看這個世界,和現在看這個世界,也是不一樣的。
隻是時過境遷,所有的一切都會變。
不然憑什麽說少年人有少年意氣,那個時候的他們意氣風發,鮮衣怒馬,但到了中年之後,就會漸漸沉穩,想起當年,也不過隻會淡淡一笑。
而等到了老年,再回顧起當初的一切的時候,隻怕連笑都不會笑了。
正常人的一生尚且如此,就更别說是妖帝這樣的人物了。
西陸點了點頭,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聽進去了,但始終是不打算再繼續開口詢問了。
妖帝主動說道:“你馬上返回妖域,在沒有徹底将那些劍氣煉化之前,不要離開王城。”
這句話雖說開口的時候很平淡,但實際上裏面的情緒很是強硬,不容任何人質疑,也不容任何人反駁。
這個時候,他就又變成了那位妖族的帝君,睥睨世間,唯我獨尊。
西陸沒有說話,隻是默默點頭。
妖帝看了她一眼,也沒有再說話,隻是身形驟然消散在原地,化作一股妖氣朝着北方飄去。
這個地方已經距離妖域不遠,甚至本就在妖域邊緣,已經幾乎是沒有什麽危險了。
西陸看着自家父皇離去之後,轉身看了一眼南方。
現在她腦海裏已經開始複盤起這之前的一切,從最開始遇到陳朝到一線潮那邊的伏擊,她很快便得出結論,那就是那個自己從未放在眼裏的女子,其實很應該放在眼裏。
她對于妖族的威脅,甚至不比陳朝更小。
下次再遇到她,可以不用如何思索,就将其打殺了就是。
想着想着,西陸甚至就想到了某件事情,自己的心思似乎是曾經被那對男女牽動過。
可爲何會如此?
陳朝不過是一個自己說什麽都要殺了地人族武夫,而謝南渡,甚至還是第一次見面。
這兩人如何,爲何能牽動自己的心神?
西陸蹙了蹙眉,隐約覺得自己心中是否種下了一顆異樣的種子。
她想要将那顆種子就此拔出丢出心湖,卻越想越覺得煩躁。
她好似陷入了某種特别的情緒之中。
那些情緒地刹那生滅,好像轉瞬之間就會消散,但又好像是生生不息,像是呼吸一般,動靜之間,不停流轉。
吐出一口濁氣,将那些思緒盡數壓下。
西陸伸出手掌,然後接住一片雪花,然後看着它在自己的掌心裏融化,變成冰水順着自己的指縫流淌滴落到雪地裏。
隻是才落到雪地裏,就從水變成了冰。
正如某人心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