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南渡從來都不是她最想殺地。
她想殺的人,從始至終都是眼前地這個年輕武夫。
陳朝吐出一口濃痰,毫不客氣罵道:“西陸,你他娘的,有什麽事情你就沖着我來,找她做什麽!”
陳朝開口,聲音不小,因此在場所有人都聽得清楚,柳半壁扯了扯嘴角,聽着這話,他恨不得給眼前的年輕武夫一下子,這他娘的,都已經忘憂盡頭了,說話還是這麽沒譜。
至于其他大妖,都是神色凝重,這家夥看着不靠譜,但可實打實是在漠北殺了不少大妖,戰績彪悍,妖族那邊幾乎都拿他沒什麽辦法。
不過也是因爲沒有妖君親至,若是會有個妖君來到漠北,其實情況便要好得多。
隻是妖族也隻是将如今的事情當成試探,所以并沒有太過重視。
隻是輕視一定是要付出代價的,就像是現在的漠北局勢,很明顯妖族也沒有了完全的掌控。
“你到處跑,我懶得去找你,既然我找到她,你就會出現,我又何必費這麽多心力?”
西陸淡然道:“你應該謝謝我,我要是真想殺她,你覺得你這會兒還能看到她嗎?”
陳朝罵道:“謝你娘!”
西陸皺了皺眉,眼眸中的雪白在此刻竟然也有些漣漪蕩起,看着就像是流動的白霧,很怪異,但仔細看去,也很容易便沉浸進去。
别人或許沒什麽感覺,但是此刻的陳朝卻是明顯地能感覺得到,此刻的西陸已經生氣了。
那些流淌的白霧就是西陸動怒的征兆,這位妖族公主很少将自己最真實的情緒顯露出來,但此刻應當是壓抑不住了。
陳朝默默不語,但大概也是想明白了一些,隻怕西陸的娘親,便是她心底的逆鱗。
激怒一個瘋婆娘,不是什麽好的選擇,但陳朝此刻卻也覺得無所謂。
因爲他也很生氣。
兩人對視一眼,陳朝按住刀柄,舔了舔嘴唇,輕聲道:“柳劍仙,宋指揮使,陳指揮使,你們把這些什麽大妖都給本官留住,今天,一個人也别想走。”
吐出這口濁氣,陳朝眯了眯眼,渾身上下的殺意流淌,驚得身前的風雪,都不敢近身。
西陸面無表情,隻是再次伸出指尖,妖氣萦繞指尖,而後綻放。
大戰在此刻,一觸即發。
“柳劍仙,替我拖她片刻。”
陳朝以心聲開口,告知柳半壁之後,并不等這位劍仙回答,身形便已經消散,朝着一位大妖靠去。
西陸剛反應過來,還沒來得及阻止,一道蟬鳴聲就此響起,在風雪裏,分外嘹亮。
一道劍光自風雪裏而起,比之前更盛。
柳半壁之前和西陸短暫交手,已經感受過了這個妖族公主的強大,如果此刻不把自己壓箱底的東西拿出來,或許真是連對方片刻都拖不住。
這一劍,大概真是柳半壁此生最強的一劍,不管是劍意還是劍氣,幾乎都已經是忘憂裏的至強一劍。
可以說在這一劍之下,世間所有的忘憂修士,都會嚴陣以待。
西陸雖說已經跨過忘憂,成爲了忘憂盡頭的存在,但面對這一劍的時候,也終于生出些嚴陣以待的心思。
那一劍一掠而過,在前面風雪裏斬開一條口子,然後無盡的劍氣便從那道口子裏灌了進去,恐怖的劍意不斷往前衍生,瞬間便鋪滿了前面的空間。
西陸揮手,指尖拉出一條黑色長線,不斷往前掠動,去攔下那浩浩蕩蕩的一劍。
天地在一瞬間停滞,無盡風雪瞬間炸開,雪花朝着四周激射而去,而後在地面砸出一個又一個深坑。
本來提劍前掠的柳半壁被這些妖氣攔住,讓他不得不馬上又遞出第二劍,可這第二劍,也隻是将那些妖氣逼退一些,而未能将其徹底斬碎。
柳半壁虎口崩裂,鮮血滴落到雪地上,很快便殷紅一片。
銜蟬飛劍嗡嗡作響,發出些不甘的低鳴聲。
柳半壁這輩子還沒有這麽被動過,在北境殺妖的時候,也幾乎沒有人能将他逼到這個地步。
柳半壁自嘲一笑,不過瞬間便重新提起戰意,手中的飛劍握緊,然後遞出一劍,恐怖的劍氣瞬間便肆掠出去,這算是他的第三劍。
地面出現一道巨大的溝壑,在那一劍之前,顯得很脆弱。
“你他娘快點!”
不過遞出這一劍之後,柳半壁便知道幾乎再沒有什麽辦法阻攔西陸了,隻等對方破開這一劍,那他就是再也沒有辦法拖住對方了。
而在那邊,陳朝已經來到了宋斂身側,不過身形根本沒有停滞,這位年輕武夫身形一閃而過,來到一尊大妖面前,沒有任何猶豫,便是一拳砸出。
恐怖的氣機混着風雪砸出,在頃刻間便落到了那大妖的身軀之上,那大妖躲閃不及,最後隻能勉強在自己身前祭出數道屏障,試圖将這一拳攔下。
但那一拳的威勢實在是驚人,摧枯拉朽一般直接便将這位大妖眼前的屏障砸碎,然後一拳結結實實便砸到了他的身軀上。
這一拳,雖然沒将那位大妖的身軀砸穿,但卻還是将他的身軀砸的凹陷下去。
那大妖吐出一大口鮮血,然後便想着要遠離戰場,可那年輕武夫看了他一眼之後,便隻是眯了眯眼,接下來,他腰間的直刀出鞘,瞬間便撕開一道口子,片刻之後,一顆大妖頭顱已經落到了陳朝手裏。
陳朝随手丢出,然後盯上了另外一位大妖。
周遭的幾位大妖看着這一幕,隻覺得震撼不已,妖族修行雖說要比人族容易一些,但是能修行到這個地步的,哪個又不是天縱奇才?
可就是這樣的厲害人物,居然在眼前的這個年輕武夫手下,别說鬥得旗鼓相當,就隻是勉力堅持,都幾乎是奢望。
一位足以主宰一方的大妖,說死,也就死了。
這是誰都沒有想到的結果。
這讓其餘的大妖們都覺得膽寒,此刻他們什麽都不想去想,就隻想趕緊離開這裏,再也不出現在漠北。
但很顯然,事情并沒有那麽容易。
一位大妖碟血之後,陳朝很快便盯上了第二位大妖。
隻是對視一眼,那位大妖根本沒有任何猶豫,整個人化作一道妖氣,瞬間爆退數十丈,之後他更是吐出一口精血,不管不顧就想離開戰場。
大妖們都有所謂的驕傲,但驕傲可以有,在此刻最好不要有。
那位年輕武夫此刻已經殺紅了眼,但凡有點想法的大妖,都知道此刻應該離着這位殺神越遠越好。
那位大妖不斷遠遁身形,正要松一口氣的時候,忽然覺得渾身汗毛倒豎,一道恐怖無比的刀光已經從他後背遠處而來,在刹那間便已到身前。
大妖轉身,隻看到了一抹亮光,然後整個人便倒飛出去,重重吐出一口鮮血。
不過還沒等他喘口氣緩過神來,眼前便出現了一襲黑衫。
那個提着刀,刀身上還在滴血的年輕武夫低頭看着他,沒有說話。
那大妖最後好像隻看到那刀柄是一片雪白。
……
……
柳半壁的飛劍不斷顫鳴,眼前的妖氣已經幾乎遮擋了他的所有視線。
不過很快妖氣便被撕開,一道黑色身影攔在了他身前。
“柳劍仙,勞煩護住南渡,其他的事情就交給我吧。”
年輕武夫長舒一口氣,伸手攪碎那些妖氣,然後看向謝南渡。
柳半壁咬牙切齒,這他娘的臭小子,什麽南渡南渡,非得叫得那麽親熱?
那可是老子小師妹,還沒說要嫁給你!
西陸看了遠處一眼,兩位大妖一死,其實大梁和妖族的強者數量幾乎便對等了,宋斂也好,還是陳萬年也罷,這兩人大概都能已經不落下風。
接下來,隻需要殺了西陸。
一切塵埃落定。
西陸眯起眼,看了一眼眼前的年輕武夫,沒有多說,直截了當的便将發髻上的那柄飛劍取了下來。
飛劍落到她的掌心,隻是一瞬間,便變成了正常飛劍長短。
之前不管是面對柳半壁,還是境界更弱的那位女子,她都不曾握劍,因爲根本沒有必要。
但如今面對陳朝,她需要全力以赴。
年輕一代裏,大概也隻有此人能讓她如此了。
握住那柄叫做樓外秋的纖細飛劍,西陸大踏步向前,卷起無盡妖氣,朝着陳朝便壓了過去。
陳朝也同時握住手中雲泥,撞向了這位妖族公主。
兩人早已經不是第一次交手了,但每次交手,兩人都無比謹慎,都需要全力以赴。
每一次的勝負,其實都隻是在須臾之間,誰都不敢說上次取勝之後,這一次也同樣會取勝。
兩人之間的差距,真的是微乎其微。
……
……
刀劍在風雪裏的第一次相撞,瞬間便激起無窮的氣機,漫天的妖氣借着風雪而來,但這邊陳朝的渾身氣機也是不甘示弱,迎着那些妖氣便撞了過去。
四野的風雪開始不斷發出怪異的聲音,那些聲音是氣機流動在風雪之間,然後擦出來聲音,無數的風雪在那些氣機之間被撕扯齑粉。
兩位當世最了不起的年輕人穿梭在風雪之中,不斷交手,西陸仍舊還是沒有成爲一位純粹劍修,那些當初被存在樓外秋裏的劍氣此刻被她和自身融合到了一起,但仍舊沒有失去劍氣的鋒利,反倒是像是在她的氣息裏注入一種鋒芒之意。
因此西陸此刻握劍出劍,雖說沒有純粹的劍修那般殺力,但她的妖氣裏已經增添了一抹怪異的東西,陳朝每次和對方的氣息交彙,都有一種不适感,兩人不斷出手,在數息之後,陳朝抽空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擺,那個地方已經有不少的缺口。
都是被西陸的那些說不上劍氣的鋒芒氣息所撕開的口子,雖說暫時還沒有将他的肌膚撕開,但長此以往,那些氣息肯定是會落到他的身軀上的。
到了那個時候……
陳朝咧了咧嘴,他倒是不太擔心那個時候的事情。
抽空轉頭看了一眼已經回到大帳那邊的謝南渡,陳朝嘴角勾起一個弧度,風塵仆仆趕來,期間經曆如此多事,其實不就是爲了看着自己喜歡的這個女子安然無恙嗎?
一念及此,其實此刻對西陸的殺意都沒有當初那般強烈了。
西陸倒是一如既往,滿眼都是殺意。
兩人的氣息不斷往外流出,形成一道又一道猶如實質的罡氣不斷碰撞,四周的積雪連綿不絕的被炸開,一個又一個深坑出現,光是看如今這個局面,隻怕已經和當初的兩位帝君相差不大了。
謝南渡站在大帳之前,看着另外一邊還是在不斷厮殺的戰場,神情平靜。
屬于強者的戰場是一處,但真正要決定勝負的,還是那些士卒。
雙方如同鋼鐵洪流一般聚集在一起,不斷有人倒下,不斷有人死去,屍體很多時候都很難完整的保存下來,因爲他們倒下之後,周圍的同袍和敵人都會不斷地踐踏。
在戰場上,沒有人能顧得了那麽多了。
柳半壁臉色蒼白,但終于是能夠暫時抽離戰場,在這邊陪着自己的小師妹,他一屁股坐在雪地裏,問道:“這邊好像沒什麽問題了,但是你這邊,有把握嗎?”
謝南渡看了一眼自家師兄,輕聲道:“這邊本就是佯攻,我弄出這麽大的聲勢,就是爲了給高懸那邊一個機會,他不是笨人,知道我是什麽意思。”
柳半壁在北境多年,雖說他一直以來還是以殺妖爲主,不曾帶兵打仗,但至少經曆了這麽多次大仗,他對于戰場上的事情,多多少少都有了些自己的判斷。
所以在短暫的沉默之後,柳半壁便已經猜出了謝南渡的心思,皺眉道:“小師妹你是用自己做誘餌,将所有的目光都吸引到這裏,然後高懸那邊就能放開手腳,一舉奠定的局勢。”
謝南渡點頭道:“的确如此,我算了許多,除去西陸我沒有算到之外,其他一切都在我的預料之中,西陸雖說是變數,我也不太擔心,因爲他既然在漠北,那我就不會有事。”
好似是一句十分尋常的話,但裏面好似又有些小女兒的情思。
柳半壁聽着十分别扭,他沒有道侶,也就沒有什麽子嗣,在遇到謝南渡之後,他早就将自己這個小師妹當成了自己的親妹妹看待。
這世上顯然沒有任何一個做爹的會喜歡要把自己的閨女帶走的男人,也肯定不會有任何一個做哥哥的會對喜歡自己妹妹的男子有什麽好臉色。
“我看那臭小子也沒什麽好的,小師妹果真不再考慮考慮?”
柳半壁忍了很久,最後還是沒能忍住。
謝南渡眯眼笑道:“師兄覺得,這個世上還有比他更好的年輕人嗎?”
柳半壁啞口無言。
……
……
風雪中,有個年輕道人越過北境長城,終于踏足漠北。
這位年輕道士出現在漠北之後,很快便察覺到遠處有些氣息流動,擡頭看去的時候,正好有數道黑色氣息朝着遠處天幕撞去。
毫無疑問,那便是數道大妖身影了。
年輕道人皺了皺眉,有些感慨道:“黑雲壓城城欲摧?”
但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又很快搖了搖頭,看向不遠處,有一道高大身影屹立在風雪裏。
相隔很遠,年輕道人還是感受到了一股如同山嶽一般的壓力。
毫無疑問,這是一位忘憂盡頭,一位真正的妖君。
那位妖君在遠處看了年輕道人一眼之後,好似對他沒有什麽興趣,轉身便要朝着遠處走去,但是很快,年輕道人便攔在了那位妖君的前行之路上。
“何故攔本君?”
一道威嚴的聲音從風雪裏傳出,聲音傳出來的時候,好似風雪都在此刻震動起來。
年輕道人平靜道:“不知道閣下要去往何方,但總想請閣下留一留。”
“你是何人?!”
恐怖的聲音再次傳出,但卻多了幾分情緒。
“貧道癡心觀雲間月。”
年輕道人微笑開口,一身道袍獵獵作響。
“原來是那位新的年輕觀主,好,你既然要攔着本君,那本君便殺你即可。也還不用興師動衆去那邊殺另外一人了。”
那位妖君開口,聲震如雷。
雲間月微笑道:“聽閣下這麽一說,看起來貧道攔下閣下,便沒有做錯。”
“不,你會發現,這是你這輩子做的最錯誤的選擇,不過還好,因爲這會是你最後的選擇了。”
那位妖君冷笑着開口,聲音裏充滿着自信。
雲間月不以爲意,隻是淡然笑道:“人間很好看,貧道還想着多看幾年,所以不想死在閣下手上。”
話音未落,天幕之下,雲海之中,已經是雷聲陣陣。
有無數天雷好似盤旋在那邊,随時都要落下人間。
成爲忘憂盡頭的大真人之後,雲間月對于雷法地掌控,早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如今的他,或許真地已經達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
面對這位妖君,他生不出任何的畏懼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