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堅盯着眼前的陳朝,臉色雖說有些生硬,但此刻還算鎮定。
“那鄭大人呢?也沒什麽話要說?”
陳朝沒有理會石堅,而是看向一旁的鄭華彩,笑道:“本官一向聽說鄭大人清明廉潔,是個不可多得地好官和鐵骨铮铮的讀書人。”
一旁地鄭華彩沉默不語,雖說之前他将那些話都聽了一遍,但此刻讓他出賣自己的故交,他還是有些做不出來。
但其實他此刻也有些糾結,畢竟的确确有此事,讓他說謊,他也難以啓齒。
陳朝眯眼笑道:“鄭大人真是個不錯的讀書人。”
平日裏讀書人三個字在鄭華彩心裏無比神聖,但此刻從陳朝嘴裏說出來,他卻覺得無比刺耳。
鄭華彩在心底暗自歎了口氣,最後仍舊是一言不發。
陳朝也懶得繼續爲難這位爲官還算不錯的鄭大人,而是有些同情道:“鄭大人爲好友可以自損名節,可你這好友卻不是什麽好鳥。”
石堅怒道:“陳朝,你可殺我,卻不可這麽辱我!”
陳朝擡起眼眸,看了一眼石堅,隻是眨了眨眼,沒有急着說話,這會兒自然就有官員擡來一口箱子,放在陳朝面前,打開之後,裏面是密密麻麻的賬冊。
除此之外,還有些書信。
“真是本官要辱你嗎?”
“石侍郎,若是本官沒有看到這些賬冊,興許還真會覺得你這是一心爲國,就算是想着要構陷本官,也不過是有些偏激而已,可這些賬冊在這裏,侍郎看看?然後還想說些什麽嗎?”
陳朝瞥了一眼石堅,後者臉色變得極爲複雜,在短暫的時間裏變化了許多,最後隻剩下一抹頹然。
陳朝笑道:“鄭大人,你這位故交好友不敢看,你身爲他的故交,要不你來看看?”
鄭華彩一怔,看向那口箱子,又看了一眼自己那故交好友的臉色,心中已經明白一些,但仍舊抱有些希望,他快步來到箱前,打開一本賬冊翻看之後,不敢相信地丢開之後,閉了閉眼,又打起精神去打開了幾封書信,看到上面的内容,鄭華彩連連退後,握住書信的手已經微微顫抖,他瞪大眼睛,一臉不可置信的看向石堅,質問道:“你……石堅……你到底這些年在做些什麽?!”
石堅閉上雙眼,不言不語。
事已至此,說什麽都沒用。
鄭華彩怒不可遏,顫顫巍巍走過去,伸出手指指着眼前的好友,怒道:“石堅,這麽多年,我一直将你當作知己好友,卻沒想到……你竟然能做出這些事情來……你還算個讀書人嗎?!”
“虧你還滿口爲國宏願,結果你竟然是……大梁朝的一隻碩鼠!”
“呸!”
鄭華彩滿面通紅,激動不已,就在前一刻他還在爲石堅而感動,誰曾想,這簡短的時間過去之後,眼前的自己這個好友,就直接成了他最不齒的人。
這位老大人這會兒氣急攻心,有些站立不穩,還好陳朝使了個眼神,才有官員走過去将這位老大人扶住,要不然這老大人甚至有可能今天就交代在這裏。
“石堅,這些年你收受多少銀錢,賬冊上記得清楚,聽說對于蘇銅一事,你反應最爲劇烈,本官随手翻了翻,發現你可收了人不少錢。”
陳朝坐在那張椅子裏,滿眼厭惡道:“你要真是那種爲國而言的直臣也就罷了,本官縱使被你罵被你厭惡,倒也無妨,可你這般打着旗号的鼠輩,還真讓本官感到惡心。”
石堅閉着眼,一句話都不願說。
這位之前還侃侃而談的吏部侍郎,此刻卻是已經心如死灰。
“鎮守使大人,下官願意檢舉此惡賊!”
鄭華彩正色開口,如果說之前這位老大人還将眼前的石堅當成自己的故交好友,那麽到了這會兒,他則是徹底對眼前人失望了,根本不想再把他當作好友。
“不必。”
陳朝看了一眼鄭華彩,輕聲道:“鄭大人,他那些罪責,已經足以讓他付出代價了。”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石堅之前所說要構陷自己的事情,就全然不必再提了。
鄭華彩一怔,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眼前的年輕鎮守使,他從未想過,那個傳言中殺人如麻的年輕武夫,竟然會這麽做。
這一瞬間,鄭華彩忽然覺得臉有些熱,好像是才後知後覺明白,大概自己這群人,從來沒有好好看過眼前的年輕武夫。
不曾好生去看過某人,便給人下結論,哪裏是他們這些讀書人該做的事情?
“鄭大人,今日之事,不必告知外人,權當不知便可。”
陳朝看了一眼鄭華彩,也算是爲這位老大人考慮,畢竟真要他去檢舉石堅的話,隻怕在朝野,他也會落下不好的名聲。
鄭華彩沉默片刻,沒有說話。
陳朝知道這位老大人在想什麽,出言寬慰道:“老大人,人非完人,十全十美不過奢望,一生太長,沒有人能說自己不犯錯。”
鄭華彩看向陳朝,喟然歎道:“好像鎮守使大人比老夫更像是個讀書人。”
陳朝自嘲道:“老大人這話要是被旁人聽見,本官這接下來一年,都隻怕沒個安甯。”
鄭華彩爽朗一笑,這會兒心底的陰霾散了不少,他看向陳朝,笑道:“老夫這次回去之後,一定好好看看鎮守使大人這些年的所作所爲,多思多想,以後盡量少罵鎮守使大人幾句。”
說完這句話,不等陳朝說話,這位老大人便笑着離開這石府。
陳朝搖搖頭,見過了這麽多讀書人,周枸杞毫無疑問是其中最沒架子的一個,但今天看到鄭華彩,這個出了名的古闆讀書人,陳朝也覺得其實他有些意思。
至少不像是傳聞中那般。
陳朝緩慢朝着外面走去。
“陳朝!”
一直沒有說話的石堅忽然開口,聲音裏卻沒有慌張,隻有些雲淡風輕的意味。
陳朝止住腳步,轉頭看了一眼這個已經說不上是個讀書人的吏部侍郎。
“石侍郎還有話要說?”
陳朝有些好奇。
“陳朝,本官所作所爲樁樁件件,絕不抵賴,但你真就沒有想過本官和朝中其他人爲何不喜你嗎?”
石堅睜開眼睛,轉頭看向這個年輕鎮守使。
陳朝看着他眼睛,緩緩說道:“既然侍郎說起,那本官願聞其詳。”
“本官乃是吏部官員,即便犯法,也該刑部調查,該三法司定罪,什麽時候輪到鎮守使衙門來抓本官了?”
石堅沉聲道:“你做鎮守使以來,扪心自問,做過多少越權的事情??朝廷的法度,大梁朝的律法,在你心裏,可否有過任何的分量?”
“你陳朝是鎮守使,可不是皇帝陛下,即便你真是皇帝陛下,也有規矩要遵守,也有法度要遵循,你這般肆意妄爲,即便有理,但你卻在法度之外,這般行事難道不怕人效仿?”
石堅平靜道:“陛下不在,可太子殿下還在,大梁的皇位,以後是太子殿下的,可現如今,大梁上下,知道你陳朝的更多,還是知道太子殿下的更多?”
陳朝不發一言地看着眼前的石堅。
“蘇銅是江岸郡守将,他有罪,北境大将軍府有權處置,太子殿下也可處置,但爲何最後偏偏是你陳朝去殺了他?!”
“知曉他有罪,應先審理,然後定罪,最後審理。像你這般擅自打殺,真有道理不成??”
石堅神色冷漠,但一句一句說得很直接,也很堅定。
陳朝安靜地看着他,始終沒有說話。
“陳朝,今日之後,本官自會伏法,但你難道不想給本官解釋解釋嗎?”
石堅看着陳朝,一雙眼睛裏此刻沒有什麽恨意,也沒有什麽惱怒,隻有些失望。
陳朝看着石堅,想了想,才說道:“石侍郎,這個問題從最開始便有問題。”
“什麽問題?”
“石侍郎不該怪本官不去管那些規矩和流程,而是該去怪那些錯的人,爲何要知法犯法,爲何要魚肉百姓,錯的人不去怪,來怪本官這個糾錯的人,沒什麽道理。”
陳朝緩慢說道:“規矩一說,本官也很想遵守,但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所有事情如果都要等,結果不見得好,如同蘇銅那般,早已害了不少人,當時本官不殺他,而是将他帶回神都,等到這件事處理完,或許數月,或許半年,那受害一衆,這數月半年是否會惶惶不可終日,再換句話說,若是沒有本官,蘇銅即便在神都,你們這些受過他的恩惠的人,會不會想辦法将他救出來?本官暫且不去說規矩對錯,隻說這對那些被他害過人,公平嗎?”
“你巧舌如簧!”
石堅瞪着陳朝,覺得眼前的年輕人有些不可理喻。
陳朝眯眼道:“規矩在本官心裏是沒那麽重要,因爲本官隻知道,錯了就得付出代價,而且要最快的速度付出代價。”
“本官如今站在這裏,就是要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犯了錯,本官會知曉,本官知曉了之後,他們就會爲自己犯的錯付出代價。”
陳朝深吸一口氣,淡然道:“希望以後沒有人犯錯,那本官也就不會再去做這些事了。”
“至于你們如何說,本官不在意,唾沫嘛,淹不死本官。”
說完這句話,陳朝緩慢地走了出去。
……
……
出了石府,陳朝迎面便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走來,那人三兩步便來到陳朝身前,然後重重一拳砸在陳朝肩膀,大笑道:“你這臭小子,還沒死呢?”
陳朝看向來人,咳嗽了幾聲,甚至還吐出一口鮮血,然後一臉無奈。
來人這才注意到陳朝的臉色難看,蒼白如紙,一看就是受了重傷的樣子。
“不是吧,你小子真差點死了?”
來人一臉不可思議,“被幾十個忘憂群毆了??”
陳朝無奈翻個白眼,“跟西陸打了一架,幾乎是命懸一線了,之後南下,又他娘被一群見不得光的家夥圍殺了幾次,最後這八百裏,我真差點沒能走回來。”
本就是重傷,之前遇到雲間月前便已經被圍殺了一次,之後雲間月和他同行一路,在某種角度來說,還是雲間月幫了他一把,要不然他不見得能撐到最後的八百裏。
不過最後的八百裏,再讓陳朝經曆一次,他也不願意。
“那你挺了不起,能在那個女人手上活下來,算是踩狗屎了!”
來人啧啧開口,一臉的古怪神色。
陳朝冷笑道:“看不起誰??我差一點就把那虎娘們殺了。”
“哦,就差一點啊。”
來人哈哈大笑,一臉的幸災樂禍和不相信。
“郁希夷,别他娘的等我傷好!”
陳朝咬牙切齒。
吊兒郎當地郁希夷眯眼笑道:“别等傷好啊,就這會兒,也别說老子欺負你,老子讓你一隻手。”
陳朝扯了扯嘴角,他娘的,這眼前地劍仙不要臉的時候,還真有些像自己。
“行了行了,不敢就算了,什麽大梁鎮守使,我看啊,你小子膽子還沒老子指甲蓋大。”
郁希夷笑着走過來,不過還是扶起陳朝。
陳朝一把推開他,“老子還沒到這個地步。”
郁希夷也不勉強,隻是輕聲道:“就算是那位女子劍修此刻還在神都,我勸你這會兒就别去找她了,免得等會兒一敗塗地。”
陳朝看了郁希夷一眼,呸了一聲,一本正經地輕聲道:“陣前再亮舊時劍,寒光凜凜似當年。”
郁希夷一怔,“啥意思?”
但瞬間這位年輕劍仙就明白過來,大笑着朝着眼前的年輕武夫伸出小拇指,“你可真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