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北地的散修裏很有名,威望和境界一點都不差,隻是常年神龍見首不見尾,很是神秘。
想想如今正是北地散修們遭受最大考驗的時候,這位草鞋真人再次現身,倒也是情理之中地事情。
散修們在看到那隻草鞋的時候,眼中都有些熱切,覺得有了這位草鞋真人在,今天地事情隻怕就能解決,但很快,當他們看到那個年輕武夫居然不管不顧朝着天空遞出一拳的時候,又偏偏覺得這件事麻煩了起來。
雖說沒有幾個人認爲眼前的年輕武夫能勝過成名已久的草鞋真人,但光看着年輕武夫這個樣子,所有人都覺得今日的事情,隻怕非得有一人身死才能解決了。
草鞋真人自不會死,但這個年輕武夫要是死了,這事情也顯得很是麻煩。
畢竟他身後還有大梁朝在。
……
……
草鞋真人修行多年,氣機充沛程度并非一般忘憂可比,加上這次他是含怒出手,那一腳重重踏下的時候,仿佛天地都在此刻壓了下來,那股磅礴威壓,讓遠處觀戰的一衆散修都感覺到有些恐怖。
在開戰之初的年輕武夫,本就身處劣勢,但在那磅礴威壓下,他并未選擇躲避,一拳遞向天空,拳罡炸開,四周頓時無數地面開始塌陷。
随着一陣轟隆隆的聲響傳出,一拳一腳在這裏相撞。
那隻草鞋瞬間繃直,但瞬間便有草繩繃斷,陳朝的氣機裏,仿佛蘊含着有淩厲劍氣,鋒利異常。
遠處的謝南渡忽然擡頭,看向這邊,有些意外。
片刻後,那隻草鞋主動往天空掠去,陳朝腳尖一點,掠上半空,追殺而去。
既然你這位所謂的草鞋真人,不知道青紅皂白就要出來出頭,那我也不慣着你,這裏到底誰說了算,别的不好說,用拳頭來說即可。
陳朝掠向半空,衣衫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眼前有一襲灰白人影,腳踏草鞋,那便是草鞋真人了。
陳朝冷笑一聲,不斷拉近和這位草鞋真人的距離,隻是瞬間,兩人之間的距離,便已經不足數丈。
之後陳朝一拳砸出,氣機從手臂流淌而出,而後在拳尖綻放,形成一道劇烈的拳罡,猛然綻放。
出拳之時,陳朝身側拳意流淌,而在那一身拳意之間,竟然還有淡淡的道韻存在,除此之外,好似還有些劍意摻雜。
陳朝如今就好像是一個大熔爐,以往得到的那些機緣,都在自己這個大熔爐裏不斷彙融交彙,他已隐約間似乎能将其融合,然後借此走出一條自己的路。
當然,這個路程不管怎麽看都不會在短時間裏走完。
天下武夫練拳,大概沒有比陳朝更駁雜了。
草鞋真人屈指彈出,一抹流光從指尖綻放,然後掠出,如同一柄飛劍激射而來。
更是在空中拖拽出一條長長白痕。
陳朝目不轉睛,隻是出拳。
一拳之後,這道流光轟然碎裂,草鞋真人則是一頭栽入那道拳罡裏,雙手不停,竟然在這裏抽絲剝繭一般,将陳朝這道看似整體的拳罡一條條剝離,最後便成了一條條絲線。
陳朝微微蹙眉。
草鞋真人穿行在絲線裏,最後完好無損地來到陳朝身前,到了這會兒,陳朝才看清楚草鞋真人的面容,是個其貌不揚的中年男人,留着長髯,若是再戴個鬥笠,隻怕就很像是前朝那位柳詩家嘴裏的孤舟蓑笠翁了。
草鞋真人撥開陳朝遞過來的一拳,臉色淡然地屈指按在陳朝胸口,一道磅礴氣機從他的手指裏綻放,想要在這裏撕開陳朝的體魄。
但刹那之後,草鞋真人也不由得吃驚失聲,“好堅韌的體魄。”
陳朝默然不語,自己耗費無數精力打熬的體魄,哪裏是這麽容易被破開的。
不過接下來的瞬間,陳朝也有些吃驚了,全因爲對面按指之後,驟然下滑,對方指尖好似在瞬間變成了一柄鋒利飛劍,硬生生将他的心口拉出一道長長血迹。
“體魄堅韌,但并非無堅不摧。”
草鞋真人看了一眼眼前的年輕武夫,雖說這一擊有效,但讓他仍舊有些吃驚于眼前的年輕武夫,這般年紀,便有這份修爲。
後生可畏。
陳朝吃痛之後,一把拍開草鞋真人的手掌,屈肘壓在對方肩膀,驟然用力,兩人便跟着下落。
草鞋真人想要脫身,但卻發現自己被對方的這一肘壓住,很難離開。
陳朝微笑看着這位草鞋真人,淡然道:“前輩隻怕有些過早高興了。”
草鞋真人沉默,隻是一隻手掐了個法訣,整個人開始變得透明,眼瞅着就要離開此處戰場。
陳朝揮手打散留在原地的那個草鞋真人,身形驟然一動,便到了數十丈之外,而後他也不管眼前是否有人,便是拳如雨點般落下。
數拳之後,身前空間波動,草鞋真人的真身被逼了出來。
他有些吃驚地看着眼前的年輕武夫,吃驚問道:“你如何發現我的?”
陳朝默不作聲,隻是一拳當空砸下。
草鞋真人不得不雙手橫空,攔在身前。
喀嚓一聲。
草鞋真人的手臂傳來骨裂之聲。
但論起身軀堅韌,天底下的修士,又有幾個能和這純粹武夫相提并論?
更何況眼前的陳朝,乃是其中的佼佼者。
草鞋真人臉色微變,這會兒倒是明白一個道理,自己若是再繼續和眼前的年輕武夫近身糾纏,那自己隻怕時間一長,就絕對會落入下風。
但剛想要抽離身形的時候,便已經證明過了,眼前的年輕武夫除去身軀堅韌之外,神識隻怕也極爲敏銳。
小小年紀,有這般修爲,草鞋真人說真的,是由衷佩服。
不過今日兩人注定是敵手。
草鞋真人躲過陳朝接下來的一拳,伸出食指按在陳朝眉心,隻是氣機尚未從食指湧出,胸口便結結實實挨了陳朝一拳。
這位年輕武夫不讓他出手的法子,倒是簡單直接。
草鞋真人感覺這一拳甚至都将自己的五髒六腑擊碎了一般,他臉色難看,但還是強撐着拍向陳朝額頭。
陳朝毫不客氣,第二拳則是朝着草鞋真人的腦袋掃去。
兩人體魄相差太大,陳朝被這一掌拍到或許會受傷,但眼前的草鞋真人卻是直接有可能就此被陳朝一拳打死。
因此草鞋真人猶豫片刻之後,到底還是沒有選擇和陳朝在這裏以傷換命。
他腦袋一仰,同時收手,拍向陳朝手腕。
隻是他這一收手,之後的局勢便徹底陷入被動了,陳朝出拳不停,每一拳都蘊含着恐怖氣機,氣機一層又一層地疊加,徹底讓草鞋真人連連敗退。
此消彼長之下,陳朝這邊氣息不斷升騰,草鞋真人就有些招架費勁了。
年輕人氣盛,中年人求穩,老年人求生,本就是不同年齡的修士的對敵基本,陳朝如今占據上風,哪裏又肯半點松懈,出手之時,大開大合,根本不給草鞋真人留半點退路。
草鞋真人艱難抵抗,最後還是被陳朝一拳砸中胸膛,就此跌落下去,在地面砸出一個巨大深坑。
陳朝懸停空中,沒有最後落下去給這位草鞋真人最後一擊,換句話說,也就是留了這位在北邊名震一時的忘憂修士一條命。
何湖、應朝宗、野和尚這三人,每個人都有非死不可的理由,但這位草鞋真人,風評一向極好,其實除去主動向陳朝出手之外,真的沒有什麽非死不可的理由。
殺這樣一位宗師,的确說不過去。
陳朝緩緩落下,這邊的草鞋真人也緩慢從深坑裏爬起,看着這位年輕武夫,神色複雜。
一場大戰,兩人交談不多,但還是實打實的沒有留力,雖說草鞋真人自認有些輕敵,但仔細想想,即便沒有輕敵,實際上也不會是眼前這位年輕武夫的敵手。
沉默片刻,草鞋真人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腳下的那雙草鞋,早已經是破碎不堪,沾染頗多血迹。
他将草鞋解下,放回懷裏,這才看向眼前的年輕人,輕聲道:“聽聞如今大梁的鎮守使是個極爲年輕的武夫,想來便是閣下吧。”
有些事情,其實用不着多想,如此年輕,又如此霸道的武夫,在整個世間,絕對不算多見。
若不是那位年輕鎮守使,草鞋真人也想不出會是誰。
散修們其實之前也隐約猜到了這一點,但卻不敢确信,如今草鞋真人開口,算是将他們的心中猜想确定了。
眼前這個行事霸道,修爲恐怖的年輕武夫,就是那位如今世間聲名最盛的年輕鎮守使。
陳朝沒有否認,也就算是承認了。
這讓衆人不禁想起之前陳朝說的那番話,這天下姓陳的說了算,敢情那個陳字,不是大梁皇帝那個陳,是你這個陳?
“這三人,算上這裏還有個能喘氣的,都不是什麽好貨色,前輩若是想查查他們做的那些事情,大梁會有官員樂意告知,人本官已經殺了,這三人所在的宗門,本官也會派人去清理,有罪的,一個都不會放過,至于沒罪的,本官一個都不會殺,前輩若還是想管這件事,也請别難爲朝廷的官員,找本官就是。”
陳朝這番話的言下之意,就是知道你草鞋真人是個不錯的人,所以樂意給你多說幾句,但你還真想不管不顧地要涉及這件事,那就看看你到底有多少本事。
草鞋真人苦笑一聲,“陳鎮守使的行事爲人,在下也有所耳聞,倒沒什麽不信的,隻是以後真要有什麽鎮守使大人濫殺無辜的事情傳出來,若是散修,在下也不得不管一管。”
“本官到時候在神都,恭候大駕。”
陳朝微微一笑。
草鞋真人不再多說,微微點頭之後,轉身離開,打着赤腳的他,在地面留下一串血腳印。
由此可見,這位草鞋真人,在剛才的大戰裏受傷隻怕頗重。
那位年輕鎮守使真想要留下他的話,他估計真的走不了。
陳朝看向在場衆人,笑眯眯道:“還不走,等本官留大家吃晚飯?”
散修們臉色難看,很多人轉身便要遠離此地,不過才剛剛轉身,就又聽到那邊的年輕鎮守使緩緩開口,“希望諸位,能将本官的話記在心裏,以後行事都掂量掂量。”
本來剛想走的衆人,聽着這話,心裏直犯嘀咕,這我到底是走還不走?
好在陳朝在說完這句話之後,便不再理會這群人,而是去看向甘姨,甘姨此刻仍舊是失魂落魄,在她身前,何湖雖然還沒死,但早就動彈不得,更說不出話來。
陳朝歎了口氣。
有些事情,其實是人心裏一輩子的痛,即便是能報仇,那根插在心裏的刺也都拔不出來了,它會日夜在心間,不斷刺痛人。
“甘姨。”
陳朝忍不住開口,喊了一句。
甘姨許久之後,才驟然回神,她眼神裏滿是恨意,伸出手緩緩伸向腦後,顫顫巍巍取下簪子,對準何湖胸膛,但快要刺下去的時候,她又看向那根簪子,搖了搖頭。
“陳……鎮守使,能否借刀一用?”
那根簪子是當初自家夫君送自己之物,她不想髒了。
陳朝解開腰間佩刀,丢了過去,淡然道:“随便用,我這刀,就是專殺這樣的人。”
甘姨接過雲泥,緩緩将其拔出鞘,用刀尖對準何湖心口,
何湖眼裏滿是驚懼。
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死在甘草草手裏。
甘姨本能想閉上眼,但又很快睜開,一刀落下,雲泥刀柄緩慢由漆黑變成雪白。
之後甘姨不斷抽刀,落下,竟然在短暫的時間裏遞出二十多刀。
硬生生将何湖胸膛紮得血肉模糊。
實際上這位雲霞洞主早在第三刀的時候就沒了氣息,但架不住甘姨并不打算就此罷手。
一刀又一刀,刀刀不停。
陳朝也沒去阻止,這個婦人心中有一股氣,已經憋了很多年,要是此時此刻不發洩出來……
隻是陳朝又擔心甘姨将這憋着的氣都撒出來之後,又會一下子對這個世間失去所有希望。
一個人活着,總得有點盼頭才是。
沒有盼頭的日子,活得其實真的極難。
不知道過了多久。
甘姨終于停下了揮刀。
這個婦人,雙手血肉模糊,原來之前她根本就沒有握住刀柄,而是握住的刀身一刀又一刀地捅下去。
此刻她松開雙手,并沒有感覺到自己雙手的疼痛,而是跌坐在一旁,再次痛哭起來。
陳朝看了她一眼,走過去提起雲泥,雲泥是由劍氣山最好的鑄劍師打造,加上材料更是特别,鮮血在刀身上根本停留不住,一直順着刀尖流去,最後跌落。
陳朝收刀還鞘,重新将其懸在腰間。
謝南渡從遠處走了過來,看了看地上的三具屍體,輕聲道:“到頭來還是這麽殺人。”
陳朝平淡道:“有些人不殺不行,留着我覺得惡心,不過結果還算好。”
謝南渡說道:“你得多花心思在這邊,殺了人就要施恩,别隻是一味殺人,到時候被他們視作洪水猛獸,不讨好。”
陳朝點點頭。
謝南渡卻看着他的眼睛,不言不語。
陳朝這才正色起來,“等我回神都,一定好好思量該怎麽做,拿個章程出來送到北境給你看看,行不行?”
謝南渡這才滿意點點頭。
陳朝揉了揉腦袋。
就在這會兒,甘姨才停止哭泣,對着陳朝跪下,不斷磕頭,“多謝陳鎮守使,小女子無以爲報……”
她說到一半,又是哽咽不已,根本就說不出話來。
陳朝扶起這位萍水相逢的婦人,輕聲勸慰道:“就當是你夫君借我手,給自己報仇了行不行,畢竟我長得挺像他。”
甘姨破涕爲笑。
陳朝說道:“笑了就不能哭了。”
甘姨瞥了一眼陳朝,擦了擦淚水,有些幽怨道:“鎮守使大人,可真不太會哄人。”
陳朝有些尴尬,他這小半輩子,說殺人殺妖他都擅長,要是哄女子,算不上一竅不通,但怎麽也能說半竅不通。
之後甘姨的另外一句話,則是更讓陳朝尴尬不已。
她看向謝南渡,憐惜道:“可憐你了。”
謝南渡一笑置之。
她這樣的女子,怎麽會需要别人去哄。
“甘姨,以後怎麽打算?”
謝南渡看着這個可憐婦人,倒是主動開口了。
甘姨看向謝南渡,了然道:“我不會做傻事的,一個人都過了這麽多年了,如今大仇已經報了,還有什麽非死不可的理由?”
陳朝點點頭,對方能這麽想,自然最好。
他猶豫片刻,說道:“之後北邊有些事情,我或許還要麻煩甘姨。”
甘姨打趣道:“我之前都看走了眼,誰能想到你是這麽個大人物,可鎮守使大人這麽大的人物,有什麽地方用得着我這個老婆子的?”
陳朝苦笑一聲,北邊這三座散修大宗倒了,但北邊的散修,卻不能是一盤散沙,至少要扶持一座宗門名義上将這些散修聚攏才是,要不然之後還真挺難管理的。
陳朝倒也沒有藏着掖着,而是直白将自己所想說了出來,“青月山以後能成爲這北邊散修第一大宗,朝廷不會過多幹涉青月山,隻需要青月山将這些散修看管好,僅此而已,朝廷可以做主,将這三座宗門的其中一座宗門所擁有的資源給青月山。”
陳朝補充了一句,“這件事,我說了就算。”
甘姨啧啧道:“鎮守使大人,當真了不起。”
陳朝微笑不已。
“不過你如何敢如此輕易相信我們青月山和他們三清山之流,不是一丘之貉??”
甘姨看着眼前的陳朝,一雙眸子裏滿是疑惑,就連她這個婦道人家都知道不能輕信于人,她不相信眼前這個已經成爲了一朝武官第一人的年輕人不知道這個道理。
陳朝微笑道:“道理我都懂,不過有些人見第一面的時候,其實就能知曉該不該相信,青月山到底如何我的确不知道,但有甘姨在,我倒是願意賭一賭。”
甘姨捂住心口,輕聲道:“鎮守使大人這番話,倒是讓我這顆心都感動得不得了。”
陳朝一本正經,“甘姨,别鬧。”
他眼睛餘光看了一眼謝南渡,松了口氣,還好這個女子沒有生氣。
“原來還是個怕媳婦兒的。”
甘姨正經起來,說道:“這件事我不能做主,畢竟我在青月山,還說了不算,不過可以轉告山主,到時候給你答複如何?”
陳朝點點頭。
話雖然是這樣說,但陳朝倒是知道,甘姨這麽一說,其實這件事就差不多成了一大半,他相信青月山的那位山主,不會拒絕這件事,畢竟朝廷并不是想要扶持一個傀儡,陳朝不想做這樣的事情,也沒有興趣做。
包括大梁這些年的所作所爲,也從來不是想要成爲這個世上事實上的最大宗門,然後去脅迫别人,而是要強大到讓别的方外修士不敢欺辱大梁百姓。
然後同道。
也唯有同道,才能走得更遠。
……
……
離開草鞋集,甘姨帶着弟子們跟陳朝告别,如今這些青月山的女子修士知道陳朝身份之後,不知道怎麽的,就越看陳朝越順眼,仿佛眼前這個男子,真的好看了不少。
之後甘姨跟陳朝告别,不過在這之前,拉着陳朝說了幾句掏心窩子的話,大概是一對男女之間相處的道理。
陳朝雖然其中很多道理都已經聽姨娘和姐姐說過了,但還是耐着性子繼續聽着,并沒有反駁。
絮絮叨叨說了不少的甘姨最後鄭重說道:“不要得到了女子就不珍惜,該認錯就要及時認錯,男人的面子,在外面可以有,跟自己媳婦兒,那麽較勁做什麽?”
陳朝苦笑道:“要是當真錯不在自己呢?”
甘姨輕聲道:“那也先認錯,把人留住了再說,别因爲賭氣,把本該一起走一輩子的人,硬生生推開了。”
陳朝點點頭,說道:“明白了。”
“真明白了?”
甘姨有些狐疑地看着這個極好說話的年輕人。
陳朝說道:“吵架之時,先想想是不是離不開對方,要是真離不開,先認錯就是,之後慢慢講道理??”
甘姨贊賞地看了陳朝一眼,随即皺眉道:“什麽叫先想想是不是離不開對方?”
陳朝換了說法,“是先想想對方對自己的好。”
甘姨這才點點頭,笑道:“什麽時候成婚,記得一定給我來份請柬,别看不起我,我是真想看看。”
陳朝點頭道:“一定。”
說完這些之後,甘姨這才心滿意足地翻身上馬,朝着陳朝揮手告别。
陳朝站在原地相送,滿臉笑意。
等到看不到甘姨一行人的背影之後,他才來到車廂這邊,跳上馬車。
謝南渡問道:“你好像很喜歡她。”
陳朝點點頭,說道:“不知道爲什麽,她身上的感覺有些像姨娘。”
謝南渡嗯了一聲,在某個角度來看,倒還是真的差不多。
不過拿甘姨和一國之母比較,還是有些不同。
陳朝拉起缰繩,微笑道:“反正結果是個好結果,其實很不錯了,不過以後估摸着這些人一來到草鞋集,就不是想起那位草鞋真人,而是想起我了。”
謝南渡若有所思地笑道:“兇名在外。”
陳朝哈哈大笑,對此不以爲意,名聲這些東西,從來都不是重要的東西,他不管被人怎麽說,其實都不會太在意。
……
……
馬車漸漸已經進入新柳州有些距離,陳朝還不說返程的事情,謝南渡便也不提。
這對男女,其實從相識到現在,真正待在一起的日子确實不多,很多時候,謝南渡都在處理書院的事情,而陳朝則是忙着到處跑,一座天下,無數地方,陳朝去了許多,大梁九州雖說沒有踏遍,但在外面的時間,肯定是比在神都更久的。
如今兩人好不容易有獨處的時光,兩人到了這會兒,其實都有些舍不得。
馬車緩緩在官道上前行,陳朝小聲說着一些在外的見聞,其實許多事情他都寫信給謝南渡說過,但信上的内容,到底沒有親口說得來得有意思。
謝南渡忽然問道:“當時你在天青縣殺了人,如何笃定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
當時她收到渭州來的信,其實有些意外。
陳朝笑道:“憑着你不用說卻非要說的話。”
謝南渡笑而不語,她自然知道陳朝說的是什麽。
陳朝忽然想起一件事,笑道:“當時在去神都的路上,我給你寫信,宋斂問我寫給誰,我說寫給喜歡我的姑娘,當時他們都覺得我胡言亂語,你看,不是我有先見之明?”
謝南渡淡然道:“過了這麽久,你還是這麽不要臉。”
陳朝微微一笑。
陳朝頓了頓,忽然輕聲說道:“你去了北境,短時間裏可能真沒有戰事,但是之後戰事一開,我不一定能夠立馬過來,你自己要照顧好自己……”
或許是知道分别就在這會兒,陳朝有些感傷。
謝南渡平靜道:“我又不沖鋒陷陣,有什麽好擔心的。”
陳朝苦笑道:“大戰一開,雙方自然都是盯着對方了不起的人物,你雖然沒上過戰場,但我覺得你到了戰場,要不了多久就能讓妖族忌憚,到時候不知道有多少妖族想要殺你。”
謝南渡沒有反駁,這的确是實話,她自己也知曉,因此根本不打算反駁。
陳朝說道:“雖然柳劍仙在那邊,院長也在那邊,但難免疏漏,我真不想擡頭看天,星星真沒什麽好看的。”
謝南渡打趣道:“哪怕我變成了其中一顆,你也不看?”
陳朝停下馬車,說道:“别說那樣的話。”
謝南渡走出車廂,看向這個年輕的男子,輕聲道:“陳朝,你怎麽也變成這樣了?”
陳朝不說話。
謝南渡問道:“知道我們要做什麽事情嗎?”
陳朝點點頭,他自然知道他們要做的事情。
謝南渡說道:“既然這樣,我們爲了這件事死去,有什麽不可以接受的呢?”
陳朝皺起眉頭,還是沒有說話。
謝南渡伸出手,輕輕撫平這個年輕男子的眉頭,然後揉了揉他的腦袋。
遠處已經有馬蹄聲響起,一隊披甲騎卒,在官道上策馬狂奔。
陳朝看了一眼遠處,知道那是邊軍派人來接謝南渡了。
謝南渡搖頭道:“說好是我一個人去的。”
陳朝說道:“這次我說了算。”
謝南渡皺眉道:“最後一次??”
陳朝搖頭,“不是。”
謝南渡微笑道:“你有時候很倔強。”
陳朝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看向謝南渡,說道:“别離開我。”
……
……
馬車緩慢繼續北行,駕車的人卻已經不是那個年輕的黑衫男子,陳朝站在原地,看着馬車遠去,沉默不語。
這位年輕武夫,最後隻是握了握腰間的刀柄。
然後轉身,緩慢南下。
不過在數步之後,這位年輕武夫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看,最後實在是看不到那馬車蹤影之後,他才笑了笑,然後拿出一壺酒,喝了一口。
之後陳朝南下,沒有立即離開新柳州,而是去了一趟懸嶺郡,去看了一眼如今懸嶺郡的風光。
當初大梁皇帝在此遇伏,有一位道門大真人和一位半步大劍仙的老劍仙,再加上兩位忘憂,卻都沒能留下跟妖帝苦戰過一場的大梁皇帝。
再之後,其實鮮有人知道,大梁皇帝曾和當時的癡心觀主在碰了一面。
那一場相遇,大梁皇帝沒有對别人提及,但卻告訴過陳朝,當時其實大梁皇帝也沒太多把握勝過那位癡心觀主。
畢竟新舊傷勢,都在身上。
那會兒陳朝還好奇地問過自己那位叔父,那位癡心觀主難道看不出來?
畢竟那個時候,癡心觀主早就已經是道門的大真人了。
大梁皇帝當時笑了笑,說是他當然能看出來,但卻不敢試試,沒有十分把握能夠留下他這位當世第一的武夫。
大梁皇帝說,當時他能想到最壞的結果是同歸于盡。
陳朝問道:“難道陛下沒想過輸??”
大梁皇帝搖頭淡然道:“朕這一生,可以不赢,但絕不會輸。”
若不是有這個信念,當年他不會起兵,之後也不會孤身一人趕赴漠北。
陳朝是到了那個時候,才知道爲何自己這位叔父能成爲世間第一的那個武夫的。
身前無人,身後不去看,任由旁人追逐,始終堅信自己就是那個世間最了不起的男人,無人可敵。
這樣的信念說起來簡單,但實際上這世上,的确也沒有幾個人能擁有。
陳朝不得不佩服。
走過懸嶺郡的街頭,陳朝沒有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景象,看起來當年新柳州的一場震動,至今都沒人敢在這裏做些什麽。
陳朝心滿意足,那時候自己叔父殺人不少,用血洗過一次懸嶺郡,看起來是有效果的。
這個世上,有時候就需要這樣的鐵血手段。
隻是看着那時不時就能看到的門前木牌,陳朝還是有些感慨。
大梁爲了抵禦妖族,這些年的确付出了太多生命。
隻是即便如此,在面對妖族的時候,大梁卻一步都沒有後退,北境門戶,已經兩百多年沒有被攻破了。
兩百多年裏,百姓們至少沒有遭受過妖族的大肆屠戮了。
陳朝深吸一口氣,陳氏做皇帝的這兩百多年,大概算是對得起天下百姓了。
作爲其中一員,陳朝與有榮焉。
人在世上,總歸是要做些什麽的。
陳朝在街頭溜達一圈,本來想着就此離開的,但很快又想起當時自己叔父跟自己說過的一樁小事。
在這懸嶺郡不遠,有一處山間小廟,小廟裏,有柄不錯飛劍。
陳朝雖說不練劍,但心上人是劍修,朋友是劍修,也看過那位當世第一的大劍仙出過劍,對于劍修風流,其實也有份向往。
其實不僅是他,就連大梁皇帝,年少時對于劍修風流,也向往得很。
前朝甚至有位寫過多篇傳世之作的詩家,就曾直言不諱提過,世間修士,各有高低,但論風流,劍修獨占八鬥,之後道門真人占去一鬥,其餘一鬥,天下共分之。
這裏面根本就沒提武夫的事情,但卻鮮有武夫反駁,甚至其他修士也是如此,對于劍修,除去畏懼殺力之外,還當真豔羨劍修的潇灑。
那種潇灑,世間其他修士,不會有。
陳朝散開神識,出城找尋,竟然還真被他察覺到一抹微弱劍意在遠處山間。
他由此入山,順手解決山中所藏妖物。
如今這位忘憂境的大梁鎮守使,在面對大梁國境内的這些妖物,想殺,大概就是一念之間。
根本沒有任何的難處。
這種舉手之勞,或許換作别的忘憂修士,即便是身在其位,隻怕也不會去做這些事情,但陳朝卻做得沒有半點怨言,他甚至還想過,等到時機成熟,便要組織修士在世間狩獵妖物。
天底下的妖禍,或許在本朝就能徹底消除。
這絕對是大手筆,是曆代皇帝都沒能做成的事情,所以陳朝想要做成,也不見得那麽容易。
多花了好些時間,陳朝終于來到山間那座小廟前,那座小廟通體以黃泥建造,看起來已經有了不少年生,但不知道爲什麽,卻還沒倒塌,而門前野草雜生,也不像是有人來過的痕迹。
這座廟定然是前朝所建了,畢竟本朝不信鬼神,山神之類的神祇,根本不會供奉。
陳朝走入其中,劍意漸濃。
他雖不是劍修,但在感受到這劍意的同時,都能察覺到,這柄飛劍不錯,隻怕在劍氣山的藏劍裏,都會是中上水準。
不過對此,陳朝仍舊是門外漢,根本無法說得上精通。
站在小廟裏,陳朝看着眼前也是早就彩塑褪盡的山神,大概就能确定那柄飛劍就在其中。
他既然不是劍修,自然也就沒有想過取劍的事情,陳朝隻是在這裏想起了當初第一次和謝南渡見面的地方。
也是一座山神廟。
不過那夜風雪呼嘯,還有妖物在外,可如今早就不是當年。
那個當時從白鹿謝氏前往神都的少女現在已經在北境,爲自己的夢想繼續前行,而他這個當初尋常的一縣鎮守使,到了此刻,也已經是大梁朝的鎮守使了。
陳朝微微一笑,回過神來,不打算在此逗留,而是走出破廟。
隻是剛踏出破廟,陳朝便感受到東南方向有一道濃郁妖氣,鋪天蓋地朝着自己這邊湧來。
陳朝微微眯眼,大妖?
在這大梁境内,還有這般修爲的大妖?
陳朝覺得有些怪異,若是真有,隻怕也不知道潛心修行了多少年。
他伸手按住刀柄,屏氣凝神,既然對方發現了他的蹤迹,是沖着自己而來,那自己斬了對方便是。
一尊大妖,曾經自己或許會望而卻步,但如今,陳朝不在意。
他舔了舔嘴唇,不知道怎麽地,忽然就有了在當初天青縣殺妖的感覺了。
那個時候,可沒少和妖物打交道。
哪像是現在,天天都是跟這些修士勾心鬥角。
……
……
妖氣很快卷來,呼嘯不已,半邊天空已經變得漆黑,宛如馬上就将有一場狂風暴雨。
陳朝仰起頭,微微一笑。
但很快他便注意到異常,那漫天妖氣忽然在自己身前不遠處消散。
仿佛根本就沒有出現過一樣。
陳朝微微眯眼。
身前山林之中,忽然從數百丈之外,開始有樹木拔地而起,無數棵大樹,掠向天空,宛如無數飛劍,朝着陳朝這邊掠來。
聲勢浩大。
陳朝緊緊握住刀柄,等到那些樹木臨近自己數丈之後,驟然拔刀。
一道巨大刀罡,斬開天地!
順帶着斬開眼前這無數樹木。
陳朝雙腿微微彎曲,然後驟然前掠,手中雲泥在地上拖拽,驚起滿天黃土。
陳朝像是一頭上古兇獸,在無數墜落地樹木和落葉朝着前面掠去。
而在不遠處,一個瞳孔雪白的女子,安靜站在樹林裏,看向這邊,平靜不已。
她的眼裏看不到景象,隻有滿目殺機。
她這次南下,就是爲了殺了眼前這個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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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字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