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在年輕女子肚子裏憋了一路,到了此刻,終于是憋不住了。
甘姨扭頭看了那個年輕女子一眼,笑道:“宛如,你覺得還有什麽别的緣由?”
那叫宛如地年輕女子猶豫許久,還是開口喃喃道:“隻是覺得甘姨不像是這樣的人。”
甘姨身爲青月山實打實地二把手,平日裏雷厲風行,頗有男子之風,怎麽會像是之前那般小女兒姿态,這是她想不明白的。
“傻丫頭。”
甘姨看了一眼年輕女子,輕聲道:“世上再如何堅韌的女子,都會在某個男子身前變成小女人,我不過是看着他,便想起了我那早早遭難的夫君,真情流露罷了。”
說起這件事,甘姨眼中還是滿是悲傷,自己那夫君死得不明不白,至今都不知道兇手是誰。
這些年她從未停止過尋找兇手,但始終是一無所獲。
這些年她其實心境已經漸漸平緩,對此事幾乎已經不太上心,畢竟這世間的山一座又一座,何必将自己一直困在原地。
如今若不是見到了和自己夫君有幾分相像的那個年輕武夫,也不會讓她心湖再起漣漪。
實際上她覺得,那年輕人長相和自己死去的夫君不過隻有幾分相似,但那雙好看眸子,卻有八九分。
她從未在自己夫君之外,看到過這麽好看的一雙眼睛。
這一下子就将她當初的點點滴滴全部都勾上心頭,就此失态,在情理之中。
“甘姨,是我多說了,惹得甘姨傷心了。”
年輕女子看着甘姨的神态有些愧疚,自己不過好奇,但沒想到勾起了眼前甘姨的傷心事,是真的有些後悔。
甘姨笑了笑,示意不是什麽大事,隻是憐愛地看着眼前的年輕女子,又看了一眼身後的那些女子,這才輕聲道:“我隻希望你們不要和我一般,福淺緣深。”
說完這句話,甘姨便輕聲說了一句下馬,草鞋集在山上,修士們來到山腳,都要下馬登山,以示尊重。
青月山雖說規模不小,但的确不是什麽一流大宗門,跟雲霞洞三清山之流還有差距,自然不能破壞規矩。
将馬匹拴在一側的樹林裏,臨近一處小溪,有草有水,倒也不用擔心馬兒餓着。
拴馬之後,甘姨剛剛擡頭,一道流光驟然便沖着她急掠而來,甘姨下意識伸手抓住,流光消散,她攤開手心,隻見掌心有一張小紙條。
打開一看,上面隻有寥寥一行字。
“殺人者,何湖。”
甘姨微微蹙眉,正有些失神,便感覺掌心傳來一陣灼燒感,低頭一看,發現掌心那張紙條已經自焚。
甘姨臉色複雜。
有人問道:“甘姨,怎麽了?”
甘姨輕輕吐出一口氣,輕聲搖頭道:“沒事。”
……
……
草鞋集原定于是十日後正式開幕,但最後不知道怎麽的,還是提前到了三日之後。
因此陳朝和謝南渡來到這座散修雲集的集市之前,這裏早就是熱鬧非凡,到處都是來來往往的散修。
陳朝和謝南渡的馬車也停在了山下,一路步行上山。
山道人不多,不過路過之人,隻要看到了謝南渡的長相,就會停下來觀望,有些臉皮薄的還知道回避謝南渡和陳朝兩人的目光,一些臉皮厚的,則是根本不在意。
謝南渡收到的眼光大多都是豔羨,而陳朝收到的,便有七八成都是嫉妒了,大概是人們都很好奇,憑什麽這麽個家夥,能和這麽個好看的女子同行。
不過他們都一緻認爲,這兩人絕不是道侶,肯定不是!
陳朝有些生氣,那些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的時候,那嫌棄幾乎不加掩飾,這讓這位如今的大梁朝武官第一人,很生氣。
怎麽,老子如今這個境界和身份,還配不上身側的女子?
老子配她八百個來回不帶拐彎的!
雖說是這麽想,但陳朝在看向謝南渡的時候,也充滿了擔憂。
這麽好的女子,要是有一天不在自己身邊了,那自己隻怕是要傷心死了。
兩人登山之後,來到草鞋集市裏,這裏俨然是被打造成一座繁華城鎮,街道四通八達,販賣什麽的都有,那些在尋常市集裏看不到的東西,在這裏琳琅滿目,光彩奪人,要是一般沒見過世面的,隻怕當即便要走不動道。
陳朝牽着謝南渡的手,時刻注意着四周,一旦發現有想要趁着人多揩油的,就得被陳朝遞出一個兇狠眼神。
散修們向來小心謹慎慣了,倒也沒有真的爲了這麽點不值當的事情跟人結仇,更何況那個年輕人看着有恃無恐,又有如此漂亮的女子在身側,隻怕來頭不小。
這草鞋集雖說是散修聚集之地,但不見得就隻有散修出現其中,說不定是個什麽宗門的弟子也不好說。
即便是武夫打扮,自己在宗門裏不受待見,可到了外面,卻也不是那麽好招惹的。
畢竟這些宗門沾親帶故,哪裏是他們這些如同孤魂野鬼一般的散修招惹得起的?
因此這一路上,倒是真沒人敢觸碰謝南渡。
之後謝南渡在一處玉石鋪子前停下,這鋪子看着不大,門口擺放着許許多多大小不一而足的玉石,顔色五花八門,種類也是,不過大多都是普通貨色。
鋪子夥計本來無精打采,這一上午,來來往往的人可不少,但真實打實想買東西的,可沒幾個,不過這會兒在看到謝南渡之後,他眼睛都直了。
這麽好看的姑娘,就算是不買東西,能在這邊多駐足片刻,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他一下子熱情起來,開始喋喋不休地介紹這些玉石,開采地和來曆,幾乎都無所不說。
至于一旁的陳朝,自然便被他選擇性地忽略了。
陳朝搖搖頭,這他娘的,以後出門帶着謝南渡,估摸着就再也沒有人注意自己的身份了。
黑衫帶刀,這多好認的打扮,可到了這會兒,硬是沒人關注他。
“姑娘,外面都是尋常貨色,小店裏面有大師精心雕琢的各類玉佩和一些小玩意,有些東西料子不凡,還有靜心安神的功效,對修行很有好處,要不進來看看?”
夥計看着謝南渡,差點就把心裏話都吐露出來了,看看就行,别買裏面的東西,死貴!
謝南渡點點頭,轉頭看向陳朝,“進去看看?”
年輕夥計這才注意到這女子身邊還有這麽個男子,不過隻是看了一眼,就滿眼嫌棄。
這姑娘美若天仙,身邊的男子要是也俊美異常也就算了,可偏偏就是個這麽貨色。
勉強算得上清秀,可不管怎麽說,跟眼前的姑娘比較起來,還是差了一大截。
陳朝點點頭。
兩人走進玉石鋪子。
一走進去,果然便在眼前的一排貨架上看到琳琅滿目的玉佩,和一些雕琢的小擺件,什麽都有。
一些小動物,小擺件,都看着不錯。
尤其是一頭小玉虎,惟妙惟肖,讓陳朝一眼便看中了。
謝南渡則是看着一個小玉牌,上面镌刻有一行小字。
謝南渡輕輕念叨,“人間情事,天上明月,圓圓缺缺,自古如此,不必挂懷。”
陳朝湊過來一看,搖頭道:“這可不是什麽好話。”
謝南渡微笑道:“都是大實話,怎麽到你這裏,就不是什麽好話了。”
陳朝欲言又止。
“姑娘好眼力,這塊玉牌雖是本店打造,但上面的文字,乃是一位大書家親自镌刻的,那位書家,真說起來,來頭可不小,當初不知道多少人求一幅墨寶而不得,但鮮有人知曉他除去在書法上造詣頗高之外,其實刻字也是一絕。”
一道爽朗的聲音響起,一位中年文士打扮的男人從櫃台後走了出來,先前燈光昏暗,這會兒他才看清楚眼前的女子,生得如此好看。
一瞬間失神之後,他主動移開視線,看向這邊的陳朝,笑道:“公子倒是好福氣。”
陳朝看着眼前男人溫和眼神,真像是久旱逢甘霖一般,隻覺得心中有一股暖意。
這麽多人了,終于來了這麽一個會說人話的。
謝南渡輕聲道:“甯師道。”
中年文士一驚,好奇道:“姑娘如何知曉?”
要知道,這玉牌上的刻字要和甯師道尋常寫在紙上的字迹大有不同,而且甯師道留在世上的墨寶雖多,但镌刻文字卻所留不多。
世人即便看過甯師道的墨寶,但隻怕也很難借此能認出他的刻字。
“看似不同,實則筆法一脈相承,并不難認。”
謝南渡緩緩開口,她從小便讀了這麽多書,如果說在修行上她還不能說什麽學貫古今,在這些方面其實就很難難住她了,要不是如此,當時在文試上,她也不可能能夠奪魁。
尋常人說學富五車,往往有些誇大的成分,但是對謝南渡說這個,隻怕就不是誇大,而是謙虛了。
中年文士笑了笑,看似無所謂,但實際上看向謝南渡的眼神裏,多了好幾分由衷的欽佩。
這般年紀便學識驚人的女子,世上不多。
“多少錢?”
陳朝看了中年文士一眼,微笑道:“算上這個小玉虎,能否打折?”
中年文士有些爲難道:“玉牌是甯大家的真迹,沒有兩百枚天金錢,絕不出售,至于這個小玉虎,便宜,隻要二十枚天金錢。”
這一句話聽得那年輕夥計腹诽不已,我早說過了,這店裏的東西,就是死貴。
陳朝詫異道:“一個尋常書家的東西要兩百枚天金錢?這恐怕有些太貴了吧?”
陳朝如今雖說有錢了,但的确還不是那種随意揮灑的人,兩百枚天金錢,他還是覺得肉疼,即便是眼前女子喜歡之物。
“千金難買心頭好嘛。”
中年文士笑道:“更何況這姑娘慧眼識珠,這要是不帶走,隻怕輾轉難眠了。”
陳朝理所當然道:“既然是慧眼識珠,就更該便宜些了,要不然跟了别的主人,也是蒙塵。”
講價這件事,陳朝信手拈來,畢竟年少的時候,不知道賣過多少次妖珠,要是每一次都不講價的話,那不知道得虧多少錢。
中年文士張了張口,本來看到這一男一女進入店鋪,他就知道今天的生意會很好做的,但誰知道這個年輕人還真出乎意料,畢竟這世上做生意,其實無所謂東西好壞,價錢高低,最重要的,其實還是人心。
像是這樣孤男寡女同行的,一般不管開出的價格多離譜,男子都會咬牙買下,不該講價才是。
如果有例外,大概就是這對男女已經結成道侶。
不過看兩人如此年輕,結成道侶的可能,其實不大。
既然是這般,那這中年文士就不得不佩服這個年輕男子的魄力了。
敢講價,不是一般人。
中年文士爲難半天,剛要開口,就又聽到那年輕男子開口笑道:“做生意嘛,一來二去才是做生意,一錘子買賣,不可取。”
中年文士想了想,咬牙道:“這玉牌少五十枚,玉虎不講價。”
陳朝仍舊笑而不語。
這讓中年文士不得不看了一眼他身側的謝南渡,那個女子沒有說話,隻是靜靜打量着别的東西。
她似乎也不是尋常女子,碰到喜歡之物,也并不非要旁人買下。
怪哉怪哉。
中年文士搖搖頭,但瞬間又點了點頭,也是了,不是這樣,約莫這兩人倒也湊不到一起來。
天底下的男女,因爲某些喜歡,或是外貌,或是性格,就極爲容易走到一起,但真要想長長久久,還得要是真正的心意相通。
我懂你,你也懂我。
我不爲難你,你也不爲難我。
沉默片刻後,中年文士開口道:“再少二十枚,不能再少了。”
陳朝搖頭,輕聲道:“總共一百枚天金錢,還要讓我再選三件物品,如何?”
中年文士苦笑道:“這可要讓我賠到姥姥家了。”
陳朝不以爲意,隻是看向一側的謝南渡,輕聲道:“走?”
謝南渡點點頭。
中年文士歎氣道:“好了好了,成交。”
不過他歎氣之後,便輪到陳朝歎氣了,這位如今身份顯貴的年輕男子歎氣道:“買貴了不是。”
聽着這話,一旁的謝南渡隻是莞爾一笑,并不多說。
隻是覺得有趣。
不過此時心境,又和第一次看陳朝賣妖珠的時候砍價不盡相同。
之後陳朝付錢。
又仔細選了三樣東西。
一副圍棋,棋盤由白玉雕琢,算不上出彩,但陳朝看重的是棋子,黑白兩盅棋子都無比精緻。
一把玉扇,也是無比巧妙,用金絲串聯,扇面上有徐徐春風四個字。
最後是一支玉筆,筆杆上刻有靜心正意四個字。
這三件東西,正好是陳朝送給三個弟子的禮物。
走出這玉石鋪子之前,中年文士忽然開口道:“我能否爲這姑娘雕刻一個玉人,算是送給姑娘的,等下次你們再來,大概就能雕刻好,到時候雙手奉上。”
陳朝欲言又止。
中年文士微笑道:“不用兩位在店鋪久留,這位姑娘風姿,已在我心中。”
謝南渡緩緩點頭,對于這個,她倒是無所謂。
來到大街上,陳朝将手中買的小玉虎和玉牌一并遞給謝南渡,後者接過之後,打量着那個小玉虎,好奇問道:“這麽喜歡老虎?”
她記得之前陳朝也給自己買過一個小老虎布偶。
陳朝笑道:“白虎主殺伐,送你這個,讓你在戰場上百戰百勝。”
謝南渡微笑道:“其餘三個,都是送給那三個小家夥的?”
陳朝點頭,“猜猜哪件是送給誰的?”
謝南渡輕聲道:“玉筆是送給清風的,玉扇是小賀,不過我不明白,爲什麽你要送那小丫頭一副棋。”
“我也說不好,總覺得她會喜歡。”
陳朝搖搖頭,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謝南渡也沒多說,隻是跟着他在集市上閑逛,不過她之後就很難在什麽地方駐足了。
不過就在這會兒,長街盡頭忽然起了一陣哄鬧聲,十幾個赤裸着上身的壯碩和尚蠻橫推開長街上的散修,開始開辟道路。
陳朝眯了眯眼。
謝南渡則是沒有什麽表情波動。
陳朝拉着謝南渡在一側站定,長街很快被清空,遠處忽然傳來一聲獸嘯。
一頭比尋常獅子更大的白獅出現在街道盡頭,在其背上,更是有一個壯碩的和尚端坐在上,同樣是赤裸上身,隻是他赤裸的上身上,有着許多彩畫,而且和佛教無關,而是一些兇獸圖案。
至于長相,則是滿臉橫肉,一點都沒有慈悲相。
陳朝輕聲道:“北邊三大宗門,此人是孤廟住持,外号野和尚,不過你看他哪點有和尚的樣子?”
謝南渡沒說話。
陳朝繼續說道:“先前神都那邊來了消息,這家夥和綠藻宗那位宗主是莫逆之交,得知綠藻宗被咱們滅了之後,前些日子殺了陽郡的郡守。”
陳朝搖頭道:“欺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這家夥離死不遠了。”
本來陳朝是打算送謝南渡離開之後,折返身形來找這家夥麻煩的,不過這會兒既然謝南渡跟他來了這裏,他不介意早點動手。
謝南渡問道:“衆目睽睽之下殺人??”
陳朝說道:“本來是這麽打算的,不過你既然在,那就等會兒?”
“是要震懾這北邊的散修,不讓他們生事。但有沒有可能會适得其反?”
謝南渡看了一眼陳朝,陳朝最近的行事,頗有些霸道風範。
對待朝中的那些家族是這樣,對待方外也是這樣。
陳朝輕聲道:“其實效果是一樣的,隻要我活着,大概事情就好辦。”
這個年輕人,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将大梁的重擔擔起來了。
謝南渡搖頭道:“做事情有張有弛,你現在行事像是繃緊的弦,把弓拉斷了就會很麻煩。”
陳朝想了想,點頭道:“有道理。”
“不過人還是要殺的。”
謝南渡看着陳朝說道:“畢竟這殺了我大梁的官吏,不可饒恕。”
陳朝這會兒再笑起來,就是真心實意了,這個姑娘,真的行事做人,都在自己的心上。
這種感覺,很好。
……
……
甘姨一行人被安排在了樹樓旁邊的客舍,和那些随意溜達的散修不同,青月山有權參與這邊散修組織的一場會議。
其實會議内容也很簡單,無非讨論一番這之後在北邊這些資源的分配,因爲資源不多,實際上每次開會,都争得不可開交。
但實際上來這裏争其實沒意義,分配修行資源,都是看自家宗門是否有強者坐鎮,沒有強者,便沒有話語權,也就沒有什麽意義。
青月山去年還算是分到了一塊地方,可以維持山上修士的日常花銷,但好景不長,去年山中那位彼岸境的老祖在隆冬時節坐化,雖說消息沒有外傳,但甘姨仍舊是覺得沒有底氣。
連帶着那場會議,其實都不想如何參加,但爲了青月山上下的修士,她又不得不參加。
這會兒她趴在欄杆上,隻覺得身心俱疲。
不過很快便有青月山的修士來提醒她,差不多該走了。
甘姨攏了攏頭發,點了點頭。
樹樓那邊。
此次參加會議的各大散修宗門已經來了不少,座椅的擺放也是很有講究。
最前面的三把座椅,自然便是三大宗門,三清山,雲霞洞,孤廟的。
其餘便是按照宗門大小依次擺放。
青月山在第二排,中遊。
等到甘姨落座之後,這裏就隻差那三位說話最管用的掌教了。
甘姨盯着雲霞洞的座椅,眼神複雜。
之前在山下收到的那張紙條,上面說得清楚,殺人者是雲霞洞的何湖,至于殺何人,其實甘姨心中已經有了定數,那定然是自己夫君。
至于那個消息,是否屬真,其實還需要甘姨自己去求證。
不多時,應朝宗,何湖,還有野和尚三人依次落座,便有人将最前方的一幅大地圖打開。
上面标注着新柳州這邊許多修行資源,類似于什麽珍惜石礦和野生藥圃之類的東西,都不多。
其實這堆東西加起來,隻怕還不如一座方外二流宗門擁有的修行資源。
但就是這麽點修行資源,還是需要這幫散修來瓜分。
所以人比人,氣死人啊。
按照慣例,三家大宗門的資源不變,然後其餘的資源,其實幾乎都沒有什麽變動,不過一年時光,很多東西都沒有變化。
隻是當輪到青月山的時候,忽然在場間便起了一道聲音,“且慢!”
甘姨扭頭看去,隻看到一個中年道人正眯着眼看向甘姨,微笑道:“甘道友,山中的老太君身體還好否,貧道也想找個時間去拜會。”
甘姨皺眉道:“這與道友何幹?我家老太君一心修行,不見外人。”
中年道人微笑道:“到底是不見外人,還是見不了外人了??”
“你什麽意思?!”
甘姨怒道:“道友隻怕嘴巴最好放幹淨一些!”
“甘草草,事到如今,還嘴硬什麽,你以爲大家不知道你們青月山那位老太君已經坐化了嗎?!虧的你還敢觍着臉來這裏,怎麽,還想将那些東西占爲己有?!”
中年道人冷笑道:“自己把東西拿出來,貧道也不想浪費口舌。”
甘姨臉色晦暗,“道友一面之詞,隻怕……”
話音未落。
一個青月山的女子修士便走了出來,并沒有敢看甘姨,隻是低頭道:“老太君的确于去年隆冬時節坐化了。”
甘姨看着那個年輕女子,氣得渾身發抖。
中年道人譏笑道:“甘草草。當真這麽天真,覺得什麽事情都能掩蓋過去嗎?”
甘姨沉默不語。
事已至此。
不過很快,她突然仰起頭,說道:“那石礦原本就是我青月山開采的,在這之前,從未有過外人發現!”
中年道人看着她冷笑不已。
真是天真,你發現的東西,就是你的?
沒有實力,别說你發現的石礦,就連你身上的衣服,也不是别人說拔下來,就能拔下來嗎??
應朝宗忽然說道:“既然這般,那的确應該重新分配了。”
他一開口,這邊贊成的聲音此起彼伏,畢竟這僧多肉少,很多事情就是有你一口,就沒我的一口。
道理很簡單。
甘姨氣得渾身發抖,卻是怎麽都說不出話來,
“繼續,老子等會兒還有别的事情。”
野和尚忽然開口,他瞥了甘姨一眼,眼裏沒有什麽情緒,他雖說也不守清規戒律,但對娘們,的确沒什麽想法。
何湖忽然以心聲說道:“甘草草,這件事我能幫你。”
甘姨狐疑看向那位中年文士打扮的何湖,後者繼續以心聲說道:“隻要你答應做我的道侶,我便護住青月山的東西。”
甘姨眼神瞬間淩厲,幾乎就在這一瞬間,她就已經确信了眼前的何湖是殺她夫君的兇手。
女子的有些感覺,幾乎很準。
何湖平靜繼續以心聲說道:“事情不小,你自己多想想,我對你也是一片真心,遇到你之時,你已經有了道侶,我才将這份感情藏在心裏。”
“如今你是獨自一人,爲何不能重新開始?”
何湖緩緩開口,聲音緩慢。
甘姨沒有給出的答案,隻是拳頭已經漸漸握緊。
這世上有什麽比知曉眼前人是自己仇家,卻還要向他低頭更讓人覺得痛苦的事情??
大概沒有了。
甘姨如今無比想要破口大罵,但此刻的理智告訴她,如果她此刻開口,就隻怕會真的陷青月山于萬劫不複。
她仰起頭,長舒一口氣。
她早已經将青月山當成自己的家了。
此刻的甘姨,心裏翻江倒海。
最後她失魂落魄地走出大殿,在門口的時候,才艱難以心聲開口,“我答應你。”
然後她走出大殿,強忍酸楚,走出很遠,才到了一處僻靜之處,緩緩蹲下,開始無聲淚流。
這些年的辛酸委屈,到了這會兒,是始終都沒有憋住。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但這次卻不止是低頭。
她隻記得上次哭,是看到自家那短命的夫君的屍體的時候。
但已經忘了是多少年了。
此刻她想着,大概世間沒有比自己更苦的人了吧?
“甘姨?”
忽然間,一道聲音在自己耳邊響起。
甘姨猛然擡頭,便看到一對男女站在自己面前。
男子見過,女子沒見過。
年輕男子笑着看着她,問道:“被人欺負了?”
甘姨感到更難過了,因爲眼前的這個年輕男子,跟自己死去的夫君,真的好像好像。
她大概就此想起了好多年前,第一次碰到自己那夫君的時候。
那個時候他也這般年輕,也是說話總是會笑。
而之後,這個年輕男子接下來的一番話,徹底讓甘姨愣在原地。
“被人欺負了啊,能不能跟我說說,我這個人最喜歡地就是打抱不平了。”
很多年前,自己那個夫君,就是這麽說的。
甘姨有些恍惚出神,仿佛在這一刻,自己地夫君就站在自己面前。
他好像回來了。
哪怕隻有這麽一刹那。
甘姨的淚水再也止不住。
她淚流滿面。
——
這章八千字,許久不見的長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