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樓之後,每一層的艱險程度都超乎了陳朝預料。
不僅是身體上的折磨,更有精神上地考驗。
其中一次,他的眼前出現了一片斷崖,斷崖之前懸吊一人,斷崖開始出現裂痕,眼看着那人便要墜入無盡深淵之中,可遠處不遠同樣有一處斷崖,上面懸吊數人,同樣是斷崖開始崩塌。
這似乎是在考驗陳朝選擇救哪一邊地考驗。
陳朝第一次選擇眼前人,救起那人之後,猛然發現自己竟然又出現在原地,這一次他思索片刻,還是選擇救下眼前人。
然後再是如此。
陳朝依舊不改,第三次亦然。
三次之後,幻境破滅。
他早就已經是大汗淋漓。
其實他隐約明白,這種選擇并無對錯,不管救誰,都注定被人非議,既然如此,堅持本心便是,不必多想。
之後每一層樓考驗不同,景象不同,但唯一相同的是,大道之音不絕于耳,充斥其中,從未斷絕。
陳朝沐浴在大道之音裏,隻覺得渾身上下都輕飄飄的,好似在雲端漂浮。
就這般如此走了百餘層。
三千樓已經登上兩千三百餘樓,再往上走,舉步維艱。
不知道爲什麽,陳朝并沒有感覺到身上有什麽壓迫,到了此處,反倒是精神異常疲憊,好似往前走一步,都難以爲繼。
他沉默不語,隻以白霧萦繞身軀,白霧從毛孔中緩慢溢出,竟然在片刻間将他包裹起來。
他好像在此刻變成了一朵潔白雲朵。
然後他稍微将疲倦丢下,繼續前行。
如此又是數百樓。
終于登上兩千九百樓後,陳朝沒有選擇繼續登樓,而是艱難推開窗,看了一眼窗外白雲。
他想起了自己在鏡花水月裏看到的景象。
那裏面的景象,果真是有那個小丫頭的。
如果鏡花水月裏就是自己的前世,那麽自己前世和那個小姑娘的前世,糾纏頗深。
他已經打定主意,等離開萬天宮後,要将那小丫頭帶回神都。
深吸一口氣,陳朝回過神來,關窗再行。
之後登樓,反倒出乎意料的越發順暢,陳朝一口氣再走九十九樓,最後站在原地,看着那木樓梯之上。
此上便是最後一樓。
那種熟悉的感覺,越來越近,他無比确定,就在這頂樓,一定有自己需要的東西。
但最後一樓,看似平靜,卻又不平靜。
陳朝深吸一口氣,踏了上去。
轟然一聲。
陳朝眼前一片漆黑,等到再睜開眼的時候,眼前景象竟然複歸一樓。
也就是說,這一瞬間,他便從兩千九百九十九樓上跌落下來?
陳朝看着周遭的萬天宮修士,沉默許久,最終決定再次登樓。
于是又走了許久,再次到這裏。
陳朝往前踏出一步。
景象變化,最後又複歸一樓。
陳朝看了一眼樓梯,整個人已經疲倦至極。
但他仍舊選擇登樓,但結局依舊。
第三次回到原地。
陳朝沉默不語,沒有放棄轉身離開三千樓,而是緩慢拔出腰間的雲泥。
“陳鎮守使,你要做什麽?!”
一道道驚呼響起。
三千樓裏的萬天宮修士紛紛開口,臉色驚恐。
陳朝則是不爲所動,隻是抽刀,積蓄氣機于刀身,而後重重一刀劈出,滾滾刀氣瞬間撕裂眼前的一排排書架,無數的道門典籍變成紙片漫天飛舞,就好像是在此刻下了一場大雪。
陳朝置身其中,不依不饒再次遞出數刀。
恐怖氣息不斷席卷這座萬天宮的三千樓。
無數修士在他眼前就此死去,有的被他的刀氣斬開,有的直接變成兩半,但不管如何,都是死了。
陳朝面無表情。
無數刀之後。
體内氣機消耗一空,眼前已經是一片狼藉。
無數書架倒塌,無數的典籍紛飛,仿佛萬天宮的這樣一座三千樓,就此被這個年輕武夫徹底毀去了。
陳朝刀歸鞘,然後伸出兩隻手,在前面往兩邊拉了拉。
仿佛有一道簾子被他掀開。
一道蒼老的聲音就此響起,“怎的殺心如此重?”
眼前景象再變。
陳朝終于來到了三千樓最頂端。
這裏沒有書架,諾大的一層,隻有一個枯瘦老道人盤坐在最中央,他寬大的道袍堆在地上,看着很冗餘。他看着陳朝,渾濁的眼睛裏滿是疑問,“要是判斷失誤,豈不是誤殺人了?”
陳朝搖頭道:“既然敢出刀,自然不會錯。”
老道人問道:“爲何?”
陳朝說道:“既然到了門前,那推開門就是門後,哪裏有到了門前又回到門口的道理?”
老道人笑了笑,臉上的皺紋都抖動起來,“是啊,這麽簡單的道理,卻好像沒有人懂。”
陳朝看着老道人,沒有說話。
老道人說道:“你之前共有三人來到門口,都是當世人傑,但沒有一個人想到如何進來,我本以爲怎麽都能等到一個道門後人來到此處,卻沒想到來的卻是個武夫,真是怪事。”
陳朝說道:“晚輩也沒想到能走到此處。”
老道人看着他,微笑道:“能到此處,都是有緣人,倒也無所謂是誰了。”
他看向陳朝,忽然伸出手掌,掌心彌漫而出一朵潔白玉蓮,小巧玲珑,有些玄妙。
那種氣息,雖說并不壓迫,但卻并不尋常。
陳朝震驚道:“前輩已經踏足忘憂之上?!”
老道人沒看陳朝,隻是看着掌心那朵玉蓮,自顧自說道:“那個境界麽?倒是看過一眼。”
說完這句話,他的指尖便驟然破開,有一抹鮮血滴落雪蓮之上。
蓮花通體變得血紅。
而後變成一枚血紅玉符,懸停在他的掌心。
“送你一物,算是我此生道果。”
老道人喃喃自語,然後吹了口氣,那枚玉符,急速縮小,最後掠出,撞入陳朝眉心之間。
陳朝躲閃不及,隻能眼睜睜看着那玉符撞入自己眉心。
眉心開裂的陳朝,本該流出鮮血,但在此刻,鮮血卻被那玉符吸收,流入體内。
陳朝看着老道人,想要開口,卻感覺到眼前老道人的氣息不斷流散,竟然在片刻之後,他的肉身便開始萎縮,片刻之後,便隻剩下白骨在那道袍之中。
原來老道人早就已經亡故。
這隻是一抹殘念。
想來這殘念本應當是要尋一個道門後人來送出此物的,可偏偏誤打誤撞讓陳朝來了此處。
也就誤打誤撞擁有了玉符。
陳朝苦笑不已,這所謂道人的畢生道果,若是留給道門弟子,肯定是更有用的,給自己一個武夫,算什麽回事?
陳朝想不明白,但此刻也不用去想。
他内視己身,在一處竅穴裏看到那枚玉符,正安靜懸在其中,并無動靜。
隻有些道韻在自己體内流淌,漸漸和白霧融爲一體,兩者居然并不排斥。
陳朝一時間也不知道有什麽好處,但這樣一位道門大真人的遺澤,反正不會差了。
他走了幾步,來到道人的身前。
在他道袍裏找到一冊道卷,正是之前朱夏的小師叔要他尋的玉庭經。
陳朝收起此物,然後開始打量眼前的道人屍骨。
老道人不知道死去多少年,無法從屍骨上得到答案,但至少知曉這老道人死前至少是半隻腳踏足那忘憂之上的境界的,要不然也不會說出那番話。
越是靠近老道人的屍骨,陳朝便越能感受到那股氣息。
“得罪了。”
陳朝告罪一聲,将老道人的屍身移開,然後看向那個早就破舊不堪的蒲團,伸手掀開之後,底下有一頁紙。
果然!
陳朝眯起眼,撿起那一頁紙,上面的氣息和自己懷裏的那一頁紙,同宗同源!
陳朝掏出懷裏的那一頁紙,兩相比對,就是同一人手筆。
這樣看來,那扶雲宗遺物,并不隻是一頁紙而已,如今自己已經得到兩頁,或許還有第三頁和第四頁……
或許隻有自己集齊所有的紙之後,才會得到一個完整的故事。
或許是關于扶雲宗的覆滅緣由,也或許是别的。
陳朝想了想,伸手将自身氣息緩慢落到那第二頁紙上,既然第一頁紙會生出氣機抵禦探查和侵擾,那麽第二頁呢?
可惜結果和陳朝所想的并不一緻。
那一頁紙沒有絲毫動靜。
于是陳朝嘗試用看那一頁紙上的内容。
但卻是同樣的雙目刺痛。
看不真切。
但除此之外,并無其他情況發生。
陳朝有些疑惑。
但還是收起那一頁紙。
而後将老道人的屍身放歸在蒲團上,這才認真行禮。
之後陳朝轉身下樓。
陳朝很快來到之前遇到朱夏小師叔的那一樓,道人正在打坐,看到陳朝之後,微笑道:“想來你上了頂樓。”
陳朝點點頭,掏出懷中的那冊玉庭經。
道人接過之後,看了一眼,感慨道:“看起來,此物在三百年後,又能重見天日了。”
陳朝張了張口。
道人笑着搖頭道:“機緣是你地,便是你的,即便是在萬天宮所得,又如何?”
陳朝說道:“總歸是山上之物。”
“世上之物,都是天生地養,能取便取,難道還要分個誰地?”
道人搖搖頭,“沒有這個道理。”
陳朝于是不再說話。
道人翻開玉庭經,笑道:“與你講一段,不見得能說好。”
陳朝點點頭,盤坐下來。
道人緩慢開口,開始講解玉庭經上的内容。
與此同時,陳朝體内的那枚玉符,開始嗡嗡作響。
道人詫異地看向陳朝,有些震驚,不解道:“怎麽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