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陳朝都不由得感慨,人間這一年又一年,春夏秋冬,不斷交替,好像真要說起來,也沒個什麽意思。
不過是不斷重複罷了。
普通人守着這不過幾十個的春夏秋冬,也會覺得厭倦,何況是動辄有幾百個春夏秋冬地那些修士。
但有人厭倦,就有人舍不得。
有在意的人和事在這個世間,那就活上幾百個春夏秋冬也不覺得膩,若是沒有,那就多過一個日夜,也覺得世間無趣,不如早早歸去。
陳朝沒來由又想起之前在書上看來地一個故事,一位舉世無敵的劍仙,本就獨自支撐了身後的諸多劍修多年,對人間失去了任何眷念,但之後某一天,真有機會離開之時,又看到了離開之後這人間或許會就此毀滅,便又留了下來。
陳朝歎道:“這一輩子都爲别人而活,當真也是可憐。”
不過他随即又笑了起來,因爲他記得那位劍仙,最後還是找到了自己喜歡的女子,喜歡吃上了鴨蛋。
若有眷念,那麽在世間活個千年萬年,都不會倦。
陳朝輕聲道:“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說完這句話之後,陳朝又自嘲搖頭道:“矯情。”
他一路上走走停停,獨自念叨,有點像是那種以前村子裏那種不受人待見的傻子,嘴裏念念有詞,邋邋遢遢。
不過或許連陳朝自己都沒有注意到,自己一邊走身體各處竅穴都有絲絲縷縷的光華溢出,在身側環繞,好像是将他襯托得像是一尊神祇。
若不是他行走都是在深山老林,人迹罕至之處,隻怕早就要被人當作神靈參拜了。
不過即便如此,如今的陳朝行走在山林之間,周遭很遠很遠的妖物也都感受到了一股無法言說的氣息,感受到,然後生出畏懼,繼而躲得越來越遠。
這樣的景象,持續半日,直到日暮西垂,才緩緩散去。
陳朝隻覺得後知後覺,然後發現自己渾身上下都出了一陣透汗。
陳朝自己都迷糊,已經修行到了這個境界,怎麽還能趕路出汗?
不過他倒也沒在意,随便找了條小溪洗了個澡,換了一身幹淨衣衫,繼續趕路。
隻是這次再走一段路,偏偏就覺得神清氣爽,陳朝還沒有弄清楚是爲什麽,又覺得體内氣機流淌比之前要更快了些,經脈擴寬,也不是之前那般了,這也就是說,自己往前又不知不覺走了一步?
陳朝眯起眼,有些困惑,難道是之前和那個老人一戰所以導緻境界提升?
但陳朝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那場打架,可沒有半點裨益。
不過他便隐約猜到了幾分,大概是心境的原因。
三教在内的一衆修士,修行修心也修行,但實際上長年累月的打坐修行,定然是不如一朝頓悟的。
要不然也不會有後來者居上,年輕人越過前輩站在更高處的局面了。
隻是這種事情發生在武夫身上,還是不多。
當然,這也是武夫被修士們諸多看不起的原因之一。
關鍵的關鍵是這次悄無聲息的境界提升,事前陳朝沒有一點明悟,他也一臉茫然。
這種事情,不常見。
但陳朝不會死死去想,鑽個牛角尖。
要不然隻能像是那個小姑娘的事情一樣,心魔深種。
這樣的事情,有一次就足夠。
不去多想的陳朝神清氣爽,很快便臨近萬天宮不足數十裏。
作爲道門太平道一脈的魁首,萬天宮和癡心觀乍一看,都是那種不争不搶的淡然性子,但實際上癡心觀看似尋常,但實際上不過是在陋室裏建起一座高樓,而萬天宮才是真正在山野裏修心立道。
兩者之間的根本差距,就導緻了萬天宮一旦失去了道門魁首的地位之後,這數百年裏,就再也趕不上癡心觀了。
因爲萬天宮這一切,都太随緣了。
一群不求長生,不争大道的道士,如何能和代代鑽營的癡心觀比較?
陳朝離開神都之前,特地問過謝南渡對萬天宮的看法,那位謝氏才女給出的答案實際上都有些讓人覺得古怪,她親口說,萬天宮有今日,根本原因,還是不起争心。
同樣的鹿鳴寺,也是不起争心,但鹿鳴寺一直都是佛教魁首,無數精妙經書都隻有在鹿鳴寺裏才能一觀,故而這無數年來,鹿鳴寺不缺香火,也不缺年輕弟子,可萬天宮連道祖手劄都守不住之後,整座宗門可就沒有十足十吸引人的東西了。
不過底蘊仍在,也不可輕視。
快要臨近萬天宮的時候,陳朝遇到一隊香客,老少都有,其中年老者,白發蒼蒼,拄拐而行,年幼者,則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年紀不大,大概五六歲的光景,紮着兩個羊角辮,很是可愛。
其餘還有少年,和一對夫婦。
應當是三世同堂,一家出行。
老人走在最前面,腳步緩慢,身後的少年也不催促,隻是看着眼前青石鋪就的石闆,偶爾有昆蟲在石闆上走過,他便低着頭,視線跟着昆蟲腳步。
他身後的婦人滿臉笑意。
走在自家娘親身後的小女娃蹦蹦跳跳,滿是童趣。
至于走在最後的中年男子,則是抱着香燭之類的東西,也是滿臉笑意。
陳朝來到山道這邊,然後就放緩腳步,不遠不近的吊着,沒有急着上山,之所以不靠近,也是不想惹麻煩。
其實更多的,還是不願意打擾這一家人登山。
不過很快那中年男人便扭頭看了一眼陳朝,然後扭過頭去不知道說了些什麽,最前面的白發老人停下腳步,在山道一側的石頭上靠着歇腳。
中年男人笑着看向陳朝,點頭示意。
陳朝想了想,還是朝着這一家人走了過去。
中年男人讓開身子,那婦人也抱起小女娃。
陳朝朝着中年男人點點頭,然後走過去,不過剛路過婦人身邊,那女娃就掙紮着探頭看向陳朝腰間,嘟囔道:“刀……刀……”
婦人對此歉意一笑,剛要開口,那女娃便朝着陳朝撲了過去。
準确來說是從陳朝的腰間撲了過去,婦人沒有抱住,驚呼一聲。
陳朝則是眼疾手快,抱起那女娃,長呼一口氣。
那女娃在陳朝懷裏,兩隻小短手還在努力去夠陳朝腰間的刀。
婦人松了口氣,一邊道歉一邊就要去把那女娃抱回來,但誰知道那女娃這會兒死死拉住陳朝的衣衫,不讓自己娘親給自己抱走。
婦人着急得出了一頭汗水,男人也加入哄孩子的行列裏,但不管怎麽努力,那女娃都不讓這對夫婦抱回去。
婦人看着陳朝,滿臉歉意,“公子莫怪,我這小女兒從小就喜歡這些東西,家裏的木刀木劍也是一堆,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這會兒看到公子腰間的刀,難免忍不住……”
說話間,婦人好不容易将小女娃抱了回來,那小女娃就開始哭鬧,震耳欲聾,怎麽都哄不住。
婦人氣急,想要動手,還好身邊的男人一直在勸。
這不勸不行啊,畢竟這是自己閨女,那可是寶貝,平時自己都舍不得打,更别說别人動手打了。
陳朝忽然問道:“你們也是上山的香客?”
其實這不是明擺着的事情嗎?
男人點點頭。
陳朝笑道:“那能否讓我抱着這小姑娘上山,等到了山上,再把刀給她看看?”
陳朝有些害怕他們生出什麽其他想法,連忙補充道:“就跟你們一起。”
男人看了一眼自家媳婦兒。
後者看着懷裏那哭鬧不止的小閨女,最後還是心軟了,擔憂道:“會不會太麻煩公子?”
陳朝搖頭地同時,伸手去抱那個小女娃,小女娃也夠着往陳朝懷裏蹭。
看到這一幕,婦人狐疑道:“這丫頭平日裏最不願意見生人,今兒這是咋回事?”
陳朝抱起小女娃,微笑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女娃張張嘴,臉上還挂着淚珠,但還是稚聲稚氣說道:“甯青念。”
陳朝伸手擦去她臉上的淚痕。
小女娃忽然湊上來親了陳朝臉頰一口。
這惹得一行人都哄然大笑。
陳朝有些臉紅。
之後上山,陳朝走得緩慢,小女娃不知道爲什麽,心思也不在刀上了,而是看着陳朝地臉,好像有些出神。
之後快要臨近萬天宮山門,有個少女剛出山門,然後便在這邊山道上看到了那個黑衫年輕人。
她瞪大雙眼,先是驚喜,但很快就淚流滿面。
這一幕看得陳朝一愣一愣的。
少女轉身就往山門裏走,一邊走一邊抹眼淚,一邊委屈哭着低聲道:“師父啊,他是個很壞很壞的人,那麽久不來看我,現在來了,還不如不來,才多久沒見,他連閨女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