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陳林相處地時間不長不短,但也足以讓他看清楚陳林是個什麽樣的人了,這樣的人一旦被看清楚,布局殺他,就不是什麽大問題。
殺了陳林,好處自然不少,最大的好處便是徹底把自己摘幹淨,誰也不會再懷疑自己是大梁的諜子。
這本就是餘錄要的效果。
也是陳林去死的價值。
餘錄笑了笑,并未多想什麽,很快便朝着藏經閣而去,如今他已經獲許可以進出藏經閣了。
正如寅曆真人所說,他需要好生修行,境界足夠高,許多事情才能交給他做。
他進入藏經閣的時候,招惹了許多觀中弟子的白眼,如今山上的弟子們,對餘錄沒有什麽好感。
不是因爲他的鑽營,是因爲那夜他說要嚴懲雲間月。
雲間月在山中的威望之高,尤其是在年輕弟子的心裏,隻怕是完全不弱于寅曆真人的。
餘錄不以爲意,這樣的局面早就在他的算計之中。
在藏經閣裏待滿了整整一日,天色漸晚,餘錄離開藏經閣,前往鎖靈牢那邊,寅曆真人讓他關注那邊,這種事情,他要放在心上。
藏經閣和鎖靈牢之間,有一片紫竹林,那些紫竹據說不是凡品,是當年道祖親自栽種,曆盡千年,在一代代後人的照料下,也不過才發展成一小片竹林,并不多。
由此可見這片紫竹林的珍貴程度。
餘錄走在其中,對面正好也走來一個年輕道士。
正是之前那位甘師兄,此人名爲甘靈台,自小便被山中修士帶上山,天賦尚可,地位遠比之前的餘錄要高太多。
“甘師兄。”
餘錄主動打起招呼。
甘靈台隻是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餘錄也不以爲意,開口微笑問道:“山下的事情,查清楚了嗎?”
知曉餘錄如今在山中的地位,甘靈台依舊冷冰冰說道:“沒什麽結果,這些事情,餘師弟便不要操心了,好生服侍好觀主即可。”
餘錄點點頭,笑道:“那就辛苦甘師兄了,甘師兄這等人,才是山中的棟梁之才,以後必是前途一片光明。”
甘靈台沒多說,隻是冷哼一聲,很快便和餘錄擦肩而過。
隻是就在兩人擦肩而過之後,兩人嘴角都不約而同地勾起一個微妙弧度。
餘錄很快來到那邊鎖靈牢,在出示了腰牌之後,進入了其中。
鎖靈牢是癡心觀用來關押犯錯弟子的地方,從弟子所犯罪責和修爲來看,第一層到最後一層各有不同,最深處有着曆代先人在此刻下的符陣,能夠限制關押之人的境界,距離那符陣最近的牢房,被壓制的也就是最狠,被關押在那裏的犯人不僅跟尋常人沒有區别,還得遭受符陣的壓制,每日都極爲痛苦。
如今被關押在那個地方的癡心觀道人,是三百年前的一位道門大真人,當時此人爲癡心觀立下了赫赫功勳,但之後此人修行的時候走火入魔,屠戮了數十個癡心觀道士,被那一代的觀主鎮壓之後,念及他并非有意,又爲癡心觀立下過功勳,也就沒有将其打殺,而是将其關押進此處,讓他一輩子不見天日。
一關便是三百年,如今那位道門大真人,也已經是垂垂老矣,隻怕随時便要死去。
雲間月所犯的罪責其實也不輕,但念及他是一代天才,加上需要用他來收服人心,所以他僅在第二層,這裏距離那座符陣很遠,幾乎不受影響,他在這裏可以修行,十年之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算是真的法外開恩了。
餘錄來到這邊,看了一眼在牢中的雲間月,發現他此刻正在閉眼盤坐,也就沒多說什麽。
寅曆真人沒有什麽别的指示,隻是讓此人不要走了便是。
轉身離開,餘錄卻沒有立即離去,而是出了鎖靈牢之後,跟看守的弟子閑聊了幾句。
看守鎖靈牢對于這些弟子而言也不是什麽好差事,若是有可能,誰願意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度過一天又一天?
餘錄如今的身份他們也知道,此刻餘錄有意閑聊,弟子們也願意跟他套近乎。
餘錄微笑道:“諸位都是同門,有空的時候,還是需要多走動走動,正好過幾日我生辰,若是不當值,各位可來喝杯水酒。”
衆弟子連連點頭,笑道:“既然是餘師弟相邀,那是自然的。”
餘錄也沒多說什麽,隻是發出邀請之後,便離開了此地。
而就在他離開之後,雲間月也睜開了眼睛。
被關入這鎖靈牢已經許久了,雲間月對外界的情況如今不得而知,不過正是這樣,反倒是讓他有更多時間去思考陳朝的布置。
隻是想來想去,雲間月其實也沒有真的想明白什麽,他隻是隐約想明白一點,那就是如今的這些事情,陳朝想要做到,那就說明他需要在癡心觀裏有着自己的暗線,但如果是這近期安排進來的内線,隻怕也沒有什麽作用,至少是得數年前,甚至十數年前,便有了這樣的安排。
那個時候的陳朝自己都還是個孩子,自然不可能是他布置。
換句話,也就是說,在許久之前,在大梁皇帝登基之初,便有了那些暗線進入了癡心觀。
或許是暗線,也或許是之後策反。
總之,大梁朝對于方外做的事情,絕不是說是等到他們有所察覺才開始的,而是在很多年前,便随着春風潛入夜,好似春雨潤無聲一般。
想通了這一點的雲間月便再也不對大梁朝如今的崛起有任何的意外了,癡心觀能在很多年前在人間落下魏氏這枚子,然後在這麽多年裏,一直自以爲自己可以掌控塵世的一切,所以過于自大,殊不知看似羸弱的大梁朝,卻早就已經暗地裏開始反擊了。
而且他們極有耐心,在過去的那些日子裏,從不曾做些什麽。
這才是最可怕的。
過去那些年裏,大梁朝或許有無數次可能用得上這些諜子,卻一直忍着沒用,而是一直藏着。
直到今天,他們成了最爲鋒利的劍,開始出鞘,而且是迅速抵住他們的心口。
雲間月搖了搖頭,感慨道:“變天了,真是兩代人傑啊。”
……
……
癡心觀的消息很快傳回神都。
如今說起來,掌握着百川閣和謝氏的情報網的陳朝,已經毫無疑問成了大梁朝消息最靈通的人。
整座大梁,不論是各州郡還是方外,他是第一個能收到消息的人。
取下從木鳥上拿下來的紙條,看了一眼之後,陳朝将其遞給了身旁的謝南渡。
“雲間月被關進了鎖靈牢,餘錄身份沒有暴露,這位寅曆真人此刻應當是心安了。”
謝南渡将紙條丢入火爐裏,有些贊賞道:“雖然有這麽多棋子,但你這個局布得很巧妙,我原本以爲餘錄要成爲你的棄子,結果沒想到你連他也保下了。”
陳朝說道:“自己深入虎穴,每日都艱難,還要将他放棄,我真做不到,即便你說是爲什麽大局,我也不想這麽做,大梁要做的事情很大,會有很多人死,諸如北境的士卒,他們或許會死在戰場上,這是沒辦法改變的事情,但真說爲了什麽所謂的大局舍棄他們,我不會做這種事情。”
“況且餘錄并不是非死不可,不過是多花些時間,多謀劃幾分,就能保住他。代價也不算是太大,我爲什麽不保他?”
陳朝笑道:“在山中和妖物厮殺的時候,若是說今天舍一條胳膊就能取勝,那就舍了,下一次呢?你不就剩下一條胳膊了?”
謝南渡看着他說道:“記得幾年前,你還是個很冷血的人。”
第一次見面,謝南渡很清楚,如果自己拿不出陳朝心動的東西,他是不會出手救自己的。
“總要有些改變,哪裏有一成不變的。”
陳朝揉了揉腦袋,歎道:“不過爲了保下他,真花了我很多時間精力,腦子都快想炸開了。”
謝南渡說道:“雲間月沒你想得那麽蠢,他大概已經想清楚了癡心觀裏有咱們的眼線,等到他坐上觀主之位,會容他們?”
陳朝說道:“他若不能接受,我便讓他們回來便是。”
“如果雲間月要殺了他們呢?”
謝南渡看着陳朝,眼裏有些特别的情緒。
陳朝深吸一口氣,輕聲道:“那我就殺了雲間月,毀了他們癡心觀的道統。”
謝南渡好奇道:“那現在做這麽多事情,豈不是白做了?”
“你說的事情不是很可能發生,所以才會做現在的事情,但如果真的發生了,白做了也就白做了,但人卻不能白死。”
陳朝很認真地看着謝南渡,說道:“叔父把他們留給我,不是讓我用他們去死,來換取最後的成功的。”
謝南渡說道:“那會很難。”
“做這件事本來就很難了。”
陳朝感慨道:“天底下最容易的事情,其實是安逸地死去。”
陳朝看着謝南渡說道:“如果靠着冷血和無情來改變現在,那麽改變之後的天下,和現在的具體差别在什麽地方?”
“現在願意去做這些事情的人,都是相信以後會更好的,他們爲此不惜付出鮮血和生命,我們要做的是努力讓他們也盡可能地看到那座新的天地。”
“我們這樣做是爲了大梁的百姓以後過得更好,但他們何嘗不是百姓中的一員,爲什麽要因爲這些百姓而舍棄他們?他們之間并沒有高下之分。”
陳朝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我認爲,隻有這樣,我們做的這件事才有意義,隻有這樣,到了那天,這個天地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新天地。”
謝南渡沒有說話,隻是看着這個和之前已經改變許多的年輕人,笑了笑。
她知道,自己沒有看錯人。
在最開始的那座破敗的山神廟裏,她看到他地第一眼,就知道他有一雙天底下最好看的眸子。
如今想來,那雙眸子好看,是因爲她一眼就看到了他藏在最裏面地善良。
他或許從來都沒有轉變,隻是在一開始,将那些東西藏了起來而已。
“你是個好人。”
謝南渡看着陳朝說道。
陳朝點頭笑道:“我是個好人。”
就好像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在火堆前告訴她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