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朝哭笑不得。
這讓他很容易就想起來當初在桃花巷裏的時候,兩人遇到便要吵架,那個時候誰都想不到,陳朝如今能成爲當世首屈一指地年輕武夫,也絕對不會想到,這個看着粗鄙的漢子,如今能成爲一位儒教聖人。
不過現在既然已經不是當年,兩人也就沒有再各自問候對方地祖宗,周枸杞還好,可陳朝的祖宗,往上數去,那可是大梁的曆代先帝。
周枸杞瞥了一眼滿地屍體,倒也不在意,進入小巷之後,才歎道:“明天街坊們看到這一地屍體,知道是你小子幹的好事,隻怕祖宗十八代都得被問候一遍。”
陳朝笑而不語。
此刻小巷外早就湧入了一群衙役,年輕知縣暴斃在桃花巷裏,如今天青縣做主的就是那位同樣年輕的鎮守使了,他看了陳朝一眼,微笑不語,隻是讓手下的衙役開始清掃小巷。
周枸杞也沒理會他,隻是自顧自往前走了幾步,說道:“來吧,有些事情該告訴你了。”
兩人來到陳朝的小院裏,不過此刻這座小院幾乎已經說不上是一座小院了,圍牆也倒塌不少,整個一座廢墟,看着也有幾分凄涼意味。
周枸杞看着陳朝陰沉着臉,笑眯眯道:“咋了,就一座小院,還心疼了?”
陳朝面無表情,“老子就這點家業,還讓你給我毀了,我這會兒真想砍你幾刀。”
周枸杞啧啧道:“這會兒我就是站在這裏讓你砍一百刀,你也不見得砍得死我。”
陳朝呸了一聲,“聖人了不起啊?”
之前那邊的
說完這句話,陳朝也不理會周枸杞,而是鑽入已經成爲廢墟的屋子裏,拖出兩條木凳,丢了一條給周枸杞,而他則是靠在碩果僅存的一根梁柱上,伸手扣下來一塊漆皮,放在鼻前聞了聞,這才舒坦的哼唧了一聲。
這些年離開桃花巷之後,走了不少地方,但走來走去,還是這個地方讓他最安心。
那些和對面漢子互罵的日子,也實在是值得懷念。
“别這麽小氣,你小子現在不說腰纏萬貫,也多少不缺錢了,一座小院,重新建起來,花得了幾個天金錢?”
周枸杞踹開一些碎石,然後将木凳放下,就這麽坐下,跷起二郎腿,也沒有半點所謂聖人的儀态。
陳朝哦了一聲,“在朝廷做官,誰知道能做幾天,老子現在的名聲你又不是不知道,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要找個地方一躲,到時候沒錢怎麽辦?”
周枸杞啧啧道:“說起這個,我也沒想到你小子心這麽狠,親哥哥說殺就殺了?那位二皇子,也是死在你刀下吧?”
前面一件事如今舉世皆知,後面這件事,有心人其實也猜得出來,不過沒有證據,隻要大梁皇帝不認,那麽就永遠會在曆史的塵埃裏,再也不會出現在世人的眼裏。
陳朝默不作聲,隻是握了握刀柄。
周枸杞忽然感慨道:“說起來老子差點成了你姐夫,這會兒也應該算半個?”
“這話你對她說去。”
陳朝吐出一口濁氣,有些心煩,提起自己那位姐姐,他總覺得有些煩躁,大概是因爲那一夜殺了二皇子的原因。
周枸杞的神色也有些黯然,他這一生對不起的人很多,但那位公主殿下卻一定是最對不起的人。
看了一眼手中的紙鸢,周枸杞自嘲一笑。
“行了,别扯這個了,非得讓我道心崩潰,把剛到手的聖人境界又拱手讓出去?”
周枸杞有些幽怨地看了陳朝一眼,像是個受氣的小媳婦。
陳朝頭皮一陣發麻。
“說點有意思的吧,要不要先講個故事?”
周枸杞盯着眼前的陳朝,有些話憋了很多年,這會兒是真的想要講一講了。
陳朝掏了掏耳朵,“我不是很喜歡聽故事。”
周枸杞沒理會他,隻是輕聲說道:“要是換作我那個小師妹來,估摸着就不用說這個故事了,不過你小子,約莫即便去了神都這麽久,對那些發生過的故事,也不是太感興趣。”
陳朝沒有反駁,因爲的确如此,倒也不是因爲他不感興趣,實在是因爲這些年做的事情太多太多,很少有閑下來的時候,哪裏有那些時間聽故事。
“我出身神都周氏,算不上一流氏族,和謝氏和魏氏這樣的世家大族比不上,但也有不少長輩在朝中爲官,我又有幸被老師看上,成爲他的弟子,若是不出什麽差錯,我的未來,大概會成爲下一任書院院長,家族因我而榮光……”
周枸杞說道:“再不濟,成不了天下讀書人的領袖,做個尋常書院教習,再怎麽也能有個大儒稱号,好好修行一番,忘憂應當沒有問題,我從來沒想過,我周氏一族,會在某天蕩然無存。”
“全族上下,無數人,一夜之間,一人不存。”
周枸杞看着陳朝,雖說竭力保持着平靜,但他的眼裏,卻實在是沒有平靜可言。
陳朝說道:“是招惹了方外。”
周枸杞譏笑一聲,“是個陰謀。”
“不過我也是才想清楚的。”
周枸杞平靜開口,“事情的起因其實很簡單,族中有一人,機緣巧合之下結識了一位方外修士,兩人相交,之後發現那人身負一樁宗門秘寶,是從宗門裏偷盜出來的,後來此人被抓回去之後,并未找到那秘寶,順水推舟,自然便查到我周氏頭上。”
陳朝好奇問道:“所以到底拿沒拿那東西?”
周枸杞搖頭道:“其實不重要,拿和沒拿,都隻是由頭,他們所想,從來都是要将周氏覆滅。”
陳朝沉默,後面的故事其實不用多說,大概怎麽發展他也知曉了。
陳朝說道:“方外勢力要覆滅我大梁朝的世家,還是在神都,陛下理應不會坐視不管。”
周枸杞點點頭,“陛下這等雄主,自然不想看到這樣局面,畢竟方外都已經欺壓到了頭上,隻可惜當初陛下才入主神都不久,立足未穩,有很多事情都有心無力。”
“那院長呢?你既然是院長的弟子,他難道就這般看着?”
陳朝皺起眉頭。
“那宗門不小。”
周枸杞笑了笑,“至于到底是哪一座,我便不告訴你了,我遲早會去走一遭。”
“最主要的是他們計劃得十分周全,那秘寶的确是在周氏找到的,更是早有安排,有了一個必須将周氏全族所有知情人抹殺的理由。”
周枸杞平靜道:“無法相抗,隻能眼睜睜看着。”
那一夜周氏的大火,遠比皇城那次大火更讓周枸杞刻骨銘心。
畢竟發生在世上的故事,隻有和自己真正相關,才是真的感同身受。
陳朝默不作聲。
“最後陛下還是幫了周氏一把,讓我活了下來,隻不過我也就隻能隐姓埋名了。”
周枸杞歎了口氣,家族覆滅這樣的事情,放在誰身上,誰都難受。
陳朝說道:“但這些年你也沒閑着,不過爲何會到渭州來?”
“這便是後來的故事了。”
周枸杞問道:“沒有發現這個故事裏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嗎?”
陳朝想了想,皺眉道:“理由。”
是的,理由。
周氏爲何會招惹到那宗門,爲何那宗門要處心積慮将周氏全族滅族?
需要一個理由。
周枸杞點頭道:“我到了渭州之後,才想明白。”
陳朝說道:“逃不過一個鬼字。”
周氏并非什麽大族,對于整個大梁朝也沒有太大的作用,有人處心積慮要将其滅掉,其中定然有隐情。
“你們查到了鬼?”
陳朝看着周枸杞說道:“那是那隻鬼請來滅口地。”
大梁朝有隻鬼,是最大的那一隻,一直藏在大梁朝,至今還沒找到。
這隻鬼藏在暗處,在大梁要害之處,不斷地做着對方外有利地事情。
大梁朝兩百多年了,這隻鬼想來在很多重要的曆史節點裏都扮演着極爲重要的角色。
“錯了。”
周枸杞搖頭道:“那隻鬼既然藏了那麽多年,怎麽可能會讓周氏如此輕易找到,更何況當年族中雖說有人在三法司做官,但也沒有線索。”
“但那隻鬼做了這件事,反倒是露出了馬腳。”
陳朝聽得有些雲裏霧裏。
周枸杞平靜道:“我查了很多年,看到了真相。”
陳朝問道:“那隻鬼是誰?”
周枸杞答非所問,“天監十一年那場大水,并非天災,而是人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