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朝一臉無奈地看着眼前的平渡老僧。
誰能想到這樣一位佛門領袖,竟然會是這樣一個人。
“那夜的月色實在是極好啊。”
平渡老僧又感歎了一句,聲音裏有着無窮地緬懷之意。
陳朝默不作聲。
平渡老僧笑道:“我那師弟曾預言,會有一陳氏皇族來到鹿鳴寺,那人便能繼承他的衣缽,初時聽到這個預言,我想了很久會是誰,三位皇子之一?卻萬萬沒有想到是你。”
誰能想到大名鼎鼎地黑衣國師,換了天下,卻又在換了天下的故人裏找到了一人來做自己的弟子。
或許這就是爲什麽世上所有人都猜不透這位國師。
畢竟他的一生,過于傳奇,又過于的離奇怪異。
陳朝說道:“國師是個奇人。”
若不是奇人,也不會在當初選擇離開鹿鳴寺去做那些事情。
“我那師弟一生行事奇特怪異,喜穿黑衣,喜讀史書,不喜讀佛經,但佛法造詣卻極高,那些年我想不通的佛理,甚至都在問他。”
“那一代的同門裏,他本該是最有可能成爲這鹿鳴寺住持的。”
平渡老僧說到這裏,又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個夜晚,兩人的最後一次見面。
那個時候自己的那個師弟,已經看着命不久矣,兩人聊了很多故事,其中便提及了關于做住持的事情。
“我不要的,你給我,我還是不要,我想要的,你不給我,我也要搶來。”
想起這句話,平渡老僧感慨道:“這哪裏像個僧人?”
陳朝始終沉默。
他一直在想爲何那位黑衣國師知道有一天他要出現在這裏,甚至還想着收自己爲徒。
平渡老僧看了陳朝很久,才緩緩說道:“走吧,跟我來,有東西要交給你。”
陳朝卻沒有動,而是站在原地,問道:“當初那位去從崇明宗的大師呢?”
平渡老僧看向陳朝,說道:“他已然閉關,你這次見不到他。”
陳朝說道:“當日那位大師告訴我,我要是來了鹿鳴寺,就能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可當初的問題,現在還是問題嗎?”平渡老僧笑着開口,“時過境遷,這都多久了,問題還一直留在心裏?”
陳朝說道:“人生在世,自然還有新的問題。”
平渡老僧說道:“雖然我不能說是高僧,但想來解答一些問題還是沒問題的。”
“大師謙虛了。”
陳朝感慨一聲,如果眼前的住持大師都說不上高僧的話,那麽天底下估摸着不會有什麽高僧了。
“不過我看你即便有新的問題,隻怕也有過答案了。”
平渡老僧看着陳朝,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天底下不是隻有鹿鳴寺才有高僧。”
陳朝沒說話。
天底下的修士不少,但真說得上神秘的,估摸着也就隻有這些僧人了。
平渡老僧領着陳朝越過後院,來到一處極爲偏僻的禅房前,然後準備推門而入。
陳朝忽然說道:“即便國師想要收我做弟子,晚輩難道便不會拒絕?”
平渡老僧微笑道:“何必和一個死人計較,不過是些東西要交給你,弟子之說,其實是老衲自己胡說的。”
“……”
陳朝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麽面對眼前的這位住持大師了。
推開禅房大門,一股灰塵撲面而來,陳朝躲閃不及,被嗆了一鼻子灰塵。
平渡老僧站在一旁,似笑非笑。
等到灰塵散去,老僧這才走了進去,陳朝也跟着走了進去。
這是一間布置簡單的禅房,裏面沒有什麽别的東西,有的隻是一塊蒲團。
這就是當初那位黑衣國師的清修之地了。
平渡老僧掀開蒲團,從底下拿出一本小冊子,遞給陳朝,“他的畢生所學都在這上面了,本就是留給你的,你帶走吧。”
陳朝接過冊子,沒來由想起當初自己和謝南渡在神都外的山上,差點将那位國師的墳墓掀開的事情。
黑衣國師畢生所學,屠龍術也好,還是行軍打仗也好,還是什麽别的也好,都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東西。
陳朝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這東西或許不是留給他的,而是留給謝南渡的。
想着這件事,陳朝更覺得古怪了,難道這位黑衣國師真的是神人,竟然連這些死後的事情都能預料到?
“劍宗宗主所悟的那一劍,集合了道門和佛門之意,但想要大成,理應不容易。”
平渡老僧忽然開口,認真道:“所以最關鍵的節點,應當是神都一戰。”
“他或許會劍成,真正意義上成爲這千年以來的劍道至強者,也或許會劍碎,跌落谷底。”
平渡老僧說道:“但最好的結果,是不讓他去神都。”
陳朝也明白這個道理,神都一戰,找的自然是皇帝陛下。
這一戰無論勝負,大概都不如不打。
陳朝說道:“事情沒有這麽簡單。”
平渡老僧說道:“癡心觀把道祖法劍都給那位劍宗宗主了,居心如何,一眼可見。”
“這一戰一旦展開,便絕不可能是輕易結束的。”
平渡老僧說道:“所以最開始,老衲并不想讓他上山。”
陳朝說道:“如今他不僅上了山,還如願以償見到了想要見的人。”
“前輩如何想,前輩如何做,都不是我們能左右的,所以隻能順其自然罷了。”
平渡老僧從懷裏掏出一本佛經,遞給陳朝,說道:“老衲有佛經一卷,你帶回去給陛下即可。”
看着那本破舊佛經,陳朝已經猜到這是極爲重要的東西。
“如果真有這一戰……”
陳朝猶豫片刻。
平渡老僧說道:“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我們無法阻止,也無法幹擾的,隻能就這麽看着。”
陳朝說道:“我想試試。”
平渡老僧有些好奇,“你怎麽試?”
論境界,陳朝距離這位劍宗宗主太遠太遠。
陳朝想到了那一頁紙。
平渡老僧微笑道:“其實即便你有什麽手段可以改變些什麽,也最好不要去做,因爲你很清楚,你的那位皇帝陛下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陳朝想了想,沒有急着說話。
他擡起頭,目光投向遠處,視線的盡頭便是那座寺後的小廟。
想了想,陳朝說道:“我要去看看。”
平渡老僧看着陳朝,沉默很久,說道:“寺規……不許。”
“寺規是可以改的,更何況前輩還是住持。”
陳朝很認真地看着平渡老僧。
平渡老僧刹那之間有些失神,此刻的陳朝,他說的那些話,怎麽聽着都似曾相識。
哦……好久之前,他的那位師弟也說過相同的話。
“寺規不許,老衲可以許,你想去看看,那就去看看,老衲就當不知道這件事。”
平渡老僧指了指某處,然後轉身朝着遠處走去。
陳朝看了一眼平渡老僧的背影,然後看向某處,那裏有一道院門。
院門之後便是那寺後的小廟。
這院門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人能走過去了,因爲想要見到那位老僧,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老僧不想見,那你便走不出這道門。
陳朝不知道其中的那些玄妙,隻是往前走了幾步,然後來到院門前。
他把自己的手放到了院門上,然後驟然發力去推。
院門紋絲不動。
陳朝皺了皺眉。
然後又用力推了推。
嘎吱一聲,門被推開了。
門的後面是一條小路,小路綿延到很的地方,在那地方的盡頭,便是一座小廟。
廟外面坐着一位劍仙。
一位當世最強的劍仙。
陳朝朝着那位劍仙走了過去。
往前走了幾步之後,陳朝握住了自己腰間的刀柄。
雲泥開始在刀鞘裏顫鳴起來。
絲絲縷縷地氣機,開始緩慢的溢出。
劍宗宗主背對着陳朝,但想來背後發生地一切,他都應該知曉。
陳朝并不打算隐藏自己的想法。
也很難隐藏。
兩人之間的距離不斷拉近,在頃刻之間,便隻有數丈距離。
劍宗宗主忽然站了起來,然後緩緩轉身。
四目相對。
陳朝拔刀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