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皇帝第二子,于那夜群臣逼宮之後被皇帝陛下賜死于自家府邸,當夜有不少朝臣被查出勾結方外,在朝廷裏潛伏已久,而二皇子也是其中之一。
本來曆朝曆代,在皇室裏發生什麽父子反目的事情也不算罕見,但像是皇帝陛下這般以雷霆手段在一夜之間便決定了自己親生兒子的生死地,依舊罕見。
其實那夜之後,因爲有許多在朝中影響力頗大的朝臣被羁押,神都許多地方激發起了民怨,不過随着這個消息傳出,所有聲音都消失了。
皇帝陛下連自己涉及方外地親兒子都殺了,其餘人又憑什麽可以逃過一劫?
不過随着人們還在消化之前的消息,又有一道旨意傳了出來。
“二皇子勾結方外,死後不入皇室陵寝,褫奪生前一切封号賞賜,另外從皇室宗譜裏除名。”
當這道旨意傳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沉默了。
每個人都感受到了皇帝陛下的決心,感受到了皇帝陛下的意志。
……
……
二皇子府邸前,一片蕭瑟。
一位貌美婦人一身缟素,用竹竿撐起兩盞雪白燈籠挂在府邸大門之前,大門當夜破碎,如今并未修複,至于府邸之中的管事護衛,大理寺清查之後,和勾結方外無關的一幹人等早就放了,不過那幫人在離開大理寺的大獄之後,很快便收拾細軟,離開神都,哪裏還敢待在皇子府邸。
二皇子并未立妃,正妃側妃都不曾有,隻有幾個小妾,不過幾個小妾也早就逃離這座府邸,隻剩下眼前這唯一的女子,不僅沒有離開,反倒是在府邸之中立起牌位。
不遠處,一駕馬車停在街角,車廂裏時不時傳來幾聲咳嗽聲。
一名面容普通的中年男人來到車廂前,輕聲道:“這幾日,二殿下府上,并沒有前來吊唁的朝臣。”
車廂簾子掀開,露出大皇子有些病态的臉,他看了一眼遠方,眼裏有些傷感,“這便是人心啊。”
“老二這家夥,實在是有些癫狂了,父皇能允許争皇位,可哪裏能容許他勾結方外。”
大皇子歎了口氣,那夜在皇城宮門前分别的時候,他便隐約覺得自己這個弟弟估摸着是活不過那夜了,隻是他也什麽都做不了。
“不過既然是兄弟一場,做哥哥的,怎麽都要去送弟弟最後一程才是。”
大皇子歎了口氣,準備走出車廂,前往二皇子府上吊唁。
“殿下,此事隻怕還需要三思,陛下如此嚴懲二殿下,隻怕是有殺雞儆猴的心思,殿下此刻若是貿然出現,隻怕會惹得陛下不喜……”
那中年男人眉頭皺起,正在勸告大皇子,想要讓他打消念頭。
大皇子斥道:“你在說什麽?孤和老二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上炷香有什麽問題?”
聽到大皇子斥責,那中年男人低下頭,“屬下失言,殿下恕罪。”
大皇子走出車廂,看着那寒酸得隻挂起兩盞白燈籠的二皇子府邸,輕聲感慨道:“姓了陳,兄弟當不好,父子不好當。”
與此同時,遠處也有馬車停下,三皇子神色複雜地走下馬車,看着不遠處的府邸,緩緩走了過去。
一家人,這一代的四個孩子,公主殿下和自己的三個弟弟關系會緊密一些,至少明面上是這樣的,但這幾個兄弟,便要顯得冷淡許多了。
隻是再如何疏離,弟弟還是弟弟,兄長還是兄長,這樣的事情,很難改變。
上炷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
……
陳朝返回書院,路過湖畔,一衆學子看到這位如今已經身份真相大白的年輕武夫,眼神複雜,那夜的具體故事還未流傳出來,學子們隻知曉眼前陳朝乃是懿文太子的子嗣,那夜曾親自殺了自己的兄長。
除此之外,沒有太多細節被他們知曉。
雖說廢帝已經被證實當初火燒皇宮沒死,隻是遁走方外,蟄伏多年歸來,借着方外的勢力,要拿回這天下,不容于大梁,可畢竟是陳朝的親兄長,被陳朝所殺,那些每天都讀聖賢道理的讀書人,也一時間很難接受。
故而再看陳朝的時候,情緒比當初複雜,也在情理之中。
陳朝沒有理會這些書院學子,而是徑直回到南湖畔的小院之中。
謝南渡看到陳朝,開門見山問道:“那夜去殺二皇子了?”
當夜在廢帝身死之後,一切事情煙消雲散之後,陳朝最先消失,誰也不知道他去了什麽地方,之後便傳出了二皇子被賜死的消息,很多人不會将這兩樁事情聯系在一起,但對于謝南渡來說,她想來想去,還是覺得當夜的陳朝應該是去殺二皇子了。
陳朝揉了揉臉頰,“瞞不過你,你猜對了。”
其實本來就沒打算去瞞眼前的女子,這樁事情雖說一旦被天下知曉,又是一樁驚天動地的大事,但告訴謝南渡,陳朝倒是沒有什麽顧慮。
“他也是棋子之一,他想要的應該是要揭開你的身份,逼着陛下不得不殺你,但實際上他隻是方外的棋子,在這個局裏,他是最淺顯的一環,有些聰明,不過到底是自作聰明。”
謝南渡說道:“你可以一刀砍死廢帝,但他畢竟是陛下的親兒子,你動手之前,不擔心?”
陳朝說道:“我不殺他,他便時時刻刻想着殺我,我一天十二個時辰,要做的事情有很多,總不能時時刻刻都盯着他,所以隻能殺了。”
謝南渡看着陳朝,并不說話。
“好吧,咱們之間,我殺他隻是因爲他想殺我,也努力做了些事情來殺我。”
陳朝挑眉道:“妖殺多了,就改不過來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罷了。”
謝南渡說道:“早些年那位廢帝當真這麽對你?”
陳朝點點頭,那都是很小時候的事情了,他本來記不起,不過後來見過那棺中少女之後,便一切都記起來了。
從自己睜開眼看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刻起,所有記憶都無比清晰。
不過到底是白霧的作用,還是那少女,陳朝不是太能确定。
不過想起那少女,陳朝倒是很想知道她現在在什麽地方,當初在那處遺迹複蘇,少女吃了他找到的仙藥,然後幫他擊退了那位癡心觀的掌律真人,之後便無影無蹤,再不知道蹤迹。
或許是在瀛洲?
陳朝默默想着,畢竟那個地方曾經傳言過有仙人降世。
白衣少女那般的人物,可不就是尋常人眼裏的所謂仙人?
眼見陳朝出神,謝南渡也不多說,隻是等他回神。
陳朝回神之後,自顧自念叨道:“說起來那位道門大真人,等以後也得去癡心觀找他看看我的刀。”
謝南渡問道:“如今已經是左衛的指揮使了,還能到處走?”
陳朝咧嘴一笑,“我已經讓翁泉擔任左衛副指揮使了,衙門的事情讓他管着。”
謝南渡皺眉道:“你有這權力?”
陳朝搖搖頭,“請的旨意。”
“不是我不想做事,隻是浪費了這麽多時間,我也想靜下來修行修行。”
陳朝揉了揉腦袋,感慨道:“這會兒說不定郁希夷都真成劍仙了,不過也不知道他的心結解沒解開。”
……
……
癡心觀的掌律真人名義上是閉關,但輩分足夠高的幾位老真人都知曉,這位道門大真人是被禁足了,當初從崇明宗遺迹歸來,這位道門大真人便再也沒有離開過後山清修之所。
觀中弟子,不得前往那邊。
隻不過說是清修,掌律真人卻沒有閉關,癡心觀的内外消息,倒也一件沒落的傳到了這裏。
坐在一棵足足有數百年之齡的老松下,掌律真人松針煮茶,淡然看着前方雲海。
在他身前不遠處,則是趴着一頭百無聊賴的青牛。
“真人你的脾氣真好,被關在這裏好幾年了,居然還不生氣,要是我,早就沖出去跟那什麽觀主一戰了,就算是死,也不能這麽憋死才是。”
青牛口吐人言,看着有些像是鳴不平。
它是當初掌律真人在那處遺迹裏遇到的異獸,之後掌律真人敗退,原本想着便會再也見不到這頭青牛,誰想到最後它卻找到了癡心觀這邊。
掌律真人淡然道:“哪來這麽多話,靈草靈藥不缺你地,你擔心什麽。”
青牛歎氣道:“真人,這整天混吃等死也不是個事兒啊,依着真人您這樣的人物,怎麽也該讓世人都前來參拜才是,作爲真人地座下弟子,我也與有榮焉……”
掌律真人端着茶杯笑道:“讓世人來看我收了頭牛做弟子?”
青牛一臉認真,“真人,我難道沒有慧根嗎?怎麽做不得真人的弟子?”
掌律真人默然不語。
青牛看着掌律真人,“真人,是否再考慮一番?”
“一頭牛想這麽多做甚?”
青牛哀嚎道:“真人,大道不該如此小啊!”
掌律真人平靜道:“吃你的草。”
大道是否小,天下是否大,其實都不好說。
掌律真人伸手捏碎手中茶杯,平靜道:“師兄,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