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一點也不意外我會來。”
陳朝朝着屋檐下走來,然後自顧自拖出一條闆凳,坐在上面,靠在柱子上,開始下意識在柱子上扣上面地漆皮。
謝南渡看到了,微微蹙眉,但沒有多說什麽,隻是說道:“你如果會出現在明天的宴會上,那麽你今夜就一定會來這裏,如果你不願意出現,當然,你不會不出現地。”
陳朝皺眉道:“很多人都猜明天就是我的死期,我有很多不出現的理由。”
謝南渡不以爲意,隻是說道:“你自己不覺得會死,那别人說這麽多有什麽用。”
陳朝歎氣道:“實際上我想了很多天,覺得我也真的有可能會死。”
謝南渡問道:“你不是堅信陛下不會殺你嗎?”
“我堅信他不想殺我,但有時候我又很清楚地知道,世上很多事情,不是某個人不想這般就能不這般的,有個所謂的大局兩字,會讓很多人都不得不做出一些自己原本不想做的事情。”
陳朝看了一眼天上的那輪明月,有些怅然。
謝南渡說道:“如果你真的擔心這些事情,爲什麽還要殺宋亭?”
淮南侯宋亭,是當初的大功臣,殺了他,有很多同樣是功臣的人可以借此逼着皇帝陛下殺了陳朝,那些是皇帝陛下最忠心的臣子,很多時候他也不得不考慮他們的想法。
陳朝想了想說道:“或許不殺他是最好的選擇,這樣會讓陛下少點爲難,但他要殺我,我自然便要殺了他,更何況那天晚上,我去的時候,已經有人殺了他一家。”
“不過他還是死在了我的手裏。”
陳朝伸手揭下一塊漆皮,說道:“他也很可憐,被人利用罷了。”
謝南渡說道:“看起來有一個很大的陰謀,那你的處境便更難了,按理說你這會兒應該跑。”
“天下都是大梁的,我往哪裏跑?總不能讓我去尋求方外或者妖族的庇護吧?我身上終歸流着陳氏的鮮血,真要這樣,好像很對不起我的父親和祖宗們。”
陳朝自嘲一笑,“當初是主動跑到神都來的,更早的時候是被人帶着離開神都的,現在又跑,好像是在重複一個個發生過的故事,說實話,我有點累。”
“很有道理,不過這件事已經變成了你們叔侄之外的事情了,好似會怎麽發展,已經不局限于你們叔侄之間了。”
謝南渡說道:“你很有勇氣。”
“或許你應該去宮裏先和他見一面。”
謝南渡看着陳朝,想要進宮不是什麽難事,依着謝氏的能力,送他入宮不難。
陳朝說道:“明天我們都可以入宮,何必多走一趟。”
謝南渡說道:“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陳朝笑了笑,“沒太大差别。”
謝南渡不說話了,她沉默了很久,伸手握住陳朝的手,和他一起坐了一夜。
……
……
天亮的時候,神都上下很多人都在做着準備,今日有皇帝陛下的宴會,而且是絕對不尋常的一次宴會。
宮裏的馬車緩緩從宮裏駛出,朝着很多重要人物的府邸而去,當然不可能所有參加宴會的人都能受到宮裏的如此重視,所以很多人看着那些馬車,也能想到在皇帝陛下心裏,到底哪些人才是真正的重要人物。
宮裏的馬車停在謝氏門口,等了很久,謝氏老祖宗才拄着拐杖走了出來,這位曆經數朝的老人,如今謝氏真正一言九鼎的人物,來到了府門前,眯着眼擡頭看了看日頭,然後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麽,宮裏的内侍看着這個滿頭白發的老人,沒有開口催促,像是這樣的大人物,即便是宰輔大人,隻怕也不能和其相比,需要給出絕對的尊重。
不知道過了多久,謝氏老祖宗緩緩開口問道:“那丫頭呢,今天會不會去?”
他說話的時候,宮裏來人保持着安靜,自有謝氏的人開口,“小姐收到了請帖,應當會去的。”
謝氏老祖宗嗯了一聲,沒有再多說,而是緩緩來到馬車前,笑着說道:“好些年沒有入宮了,這會兒正好去看看,現在宮裏有什麽變化。”
有人貼心地爲他掀開了簾子,然後謝氏老祖宗坐到了車廂裏。
馬車緩緩而動,身後的一衆謝氏子弟沉默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這樣的場景,在很多地方都在上演。
院長的車架也在所有學子的注視下,緩緩駛過南湖之畔。
學子們安靜不語,他們或是出自各大世家,或是早就到神都很多年,早就知曉了這次宴會不同以往,等到院長的車架遠去,他們這才忍不住議論起來。
“不知道那個年輕武夫會不會出現。”
“他好像真的是先太子殿下的兒子。”
“是啊,不過先太子那般溫潤如玉的人,怎麽會有這樣的兒子?”
“他的娘親可是那位大将軍府上的閨女,有些武人氣息倒也合情合理。”
……
……
謝南渡走出小院,書院的馬車在這裏等了很久,她緩緩走上車廂,馬夫卻沒有立即出發,而是等了好一會兒。
謝南渡知道馬夫在想什麽,搖頭道:“走吧。”
馬夫這才揮動馬鞭,讓馬車往前走去。
南湖畔的學子們還沒有離開,看到這馬車,也小聲議論起來。
“謝師姐的待遇是頭一遭,陛下第一次給謝師姐這樣的人發請帖啊。”
每年的宴會,請帖發給誰,都是有着固定說法的,像是謝南渡這樣沒有合适身份的,是不可能收到請帖的。
“聽說之前謝師姐去了北境,就連北境的那些年輕将軍對謝師姐也很佩服,謝師姐好像真的有帶兵打仗的天賦,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成爲我大梁朝的第一位女将軍。”
“真是胡鬧,謝師姐以後是要做院長的,是要成爲天下讀書人領袖的,哪能去做那些事情?”
“說起來,謝師妹要是成爲院長,也是頭一遭。”
王寬不知道什麽時候來了場間,看着謝南渡的馬車緩緩朝着遠處而去,感慨不已。
有人問道:“王師兄,院長當真有想法要讓謝師姐做下一任院長嗎?我怎麽覺得魏先生要更适合?”
魏序雖然也是這一代的弟子,但或許是因爲他的年紀要大很多,所以人們更願意稱呼他爲魏先生。
王寬說道:“院長大人有大智慧,自然能夠選擇最好的院長,我們有什麽好擔心的?”
“也是這樣,院長大人選的,當然是最好的。”
學子們紛紛點頭。
更遠處,魏序聽着這些話,看着這些人,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
……
左衛的馬車和右衛的馬車在一處岔路口相遇,姚島掀開簾子,看着那不遠處的左衛馬車,皺眉道:“大人,怎麽宋斂還能收到請帖?他不應當在家中反省嗎?”
葉大遠臉色陰沉,沉默不語。
姚島不滿道:“做了這麽過分的事情,宋斂竟然還能這般,陛下未免對他也太好了些!”
葉大遠依舊沒說話,隻是想着那夜的事情,想着已經死去的淮南侯宋亭,心裏有些涼意。
“大理寺那邊,查出個什麽來了嗎?”
葉大遠開口問道:“韓浦最近在做什麽?”
姚島搖頭道:“聽說大理寺那邊最近也是一團糟,韓浦隻怕今日都沒辦法來參加宴會。”
葉大遠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麽。
……
……
宋斂的馬車到宮門前,他緩慢走了出來,這位左衛指揮使,如今臉色不是太好看,更顯得有些蒼白,但更多的還是眉間的煩躁。
宮門前,有女官領着宋斂往裏面走去。
宋斂看了看四周,沒有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人,于是便更加煩躁起來。
朝臣們紛紛來到宮門前,不過剛下車的他們很快便朝着兩邊散開,因爲人群後面,有人來了。
像是小山一般的大皇子咳嗽着來到宮門前。
“見過殿下。”
此起彼伏的聲音響起。
大皇子微笑着回禮,然後帶着自己的皇妃來到宮門前,整理了一番衣衫,這才朝着裏面走去。
既然是宴會,作爲皇帝陛下的嫡長子,自然要出席。
不過進入宮門之後,大皇子還是扭頭看了一眼身後,然後又忍不住地咳嗽起來。
身邊的大皇妃伸手替他拍了拍背,眼裏有些憐愛。
大皇子笑了笑,“有什麽好擔心的,又死不了。”
聽着大皇子這麽說,皇妃眉間的擔憂之色,便越發地濃了。
大皇子沒有多說,隻是問道:“有消息了嗎?”
大皇妃搖搖頭。
大皇子歎息道:“若是往年,這會兒應當先去拜見母後的,如今也無處可去了。”
皇後崩逝已經不止一年了,就連他們地那位長姐也在去年離開了人間。
大皇子揉了揉有些圓的臉,有些傷感地歎了口氣。
然後兩人緩緩朝着前面走去。
沒過多久,三皇子也來到了宮門前,他獨自一人,看着有些寂寥,路過宮門的時候,他也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