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很可惜,他面對地敵手,并非是世間一般的尋常修士,而是陳朝。
在年輕一代地修士裏,陳朝或許不是境界最高的,也或許不是身負手段最爲精妙的,但一定是最明白如何保命的。
在刹那之間,本該眼睜睜看着那一刀抵住自己心口,繼而穿透自己身軀的陳朝體内才生出一抹氣機,便被他在頃刻間運轉而至手臂,然後便是重重往那長刀上一拍,刀鋒瞬間偏移,那高大武夫本就重傷,這搏命一擊并沒有取得想要的戰果,臉色一變,便要撤刀後退,可惜這會兒便已經晚了,陳朝體内氣機激蕩,如同浪潮一層層推動,隻是頃刻間便拍岸而去,新舊轉換,在此刻已然功成。
高大武夫頭顱一側太陽穴被陳朝重重一拍,霎時間便已經讓他恍惚不已,他尚未回過神來,陳朝一拳砸中他的心口,直接将其砸飛出去。
高大武夫身軀如同斷線風筝一般倒飛出去,撞碎小院裏的梁柱,激起一大片煙塵。
陳朝嘴角溢出一抹鮮血。
強行換氣雖然解決了這一次的危機,但是帶來的後果也不可謂不小。
所有人都下意識看了一眼那高大武夫跌落的地方一眼,眼中有些驚駭,這次刺殺,他們早就已經齊聚如此多的修士,彼岸苦海,哪裏少了?按着常理來說,眼前的陳朝别說是殺人,隻怕是連撐得無法撐到現在這個局面才是。
可現實是什麽?
開戰以來,最開始抱有最大希望重創陳朝的劍修如今已經是重創瀕死,之後這位同樣是在彼岸境的武夫直接身死,其餘苦海境的修士,更是死了不少。
而眼前的年輕武夫隻是嘴角溢血而已?
還活着的殺手們臉色難看至極,早知道眼前的年輕人不凡,是殺過妖族天才的武夫,但也不至于有這般強大才是吧?
衆人不約而同地咽了一口口水。
“殺了他,有重賞!”
就在局面陷入僵持的時候,此刻站在小院四周的其中一人漠然開口,他手裏攥着紅線,臉色難看,“他已然是強弩之末,活不了多久了,一鼓作氣将其斬殺便是,之後死傷者皆有重賞,能取下他頭顱的,我自會親自向上邊請賞!”
有如此言語激勵,幸存下來的殺手們對視一眼,率先沖出一個苦海武夫,對着陳朝便是一刀劈下,陳朝不躲不閃,甚至沒有出刀,而是迎着刀鋒便是一拳砸了過去。
人的血肉之軀如何能和金石鑄造的利器相抗?這似乎是常識,但在此刻,陳朝隻是一拳砸斷那柄隻怕品質也相當不錯的長刀,而後順勢将眼前的武夫砸飛出去,撞入正堂之中,不用去看,便也知道是生機斷絕。
陳朝吐出一口濁氣,看向站在人群後方的幾位彼岸境修士,眯眼笑道:“就憑你們,空有境界,也敢說自己是彼岸境修士?!”
幾位修士默不作聲,隻是默默結印,到了如今,誰都知道是生死之戰,如今即便想要善終也不可能了,唯一的可能便是殺了眼前這位年輕武夫。
隻有如此而已。
陳朝緊了緊手中雲泥,大踏步朝着前面走去。
而剩餘不到十人的那幫苦海境修士,也沒有辦法,在最後兩位武夫沖出去的當口,兩人各自從手心扯出一根璀璨白線,然後一道抹過,刹那間,小院裏大放光明,無數道璀璨光華朝着陳朝掠去。
修士手段,變化萬千,武夫大多數時候也隻能避讓,但很可惜的是他們遇到的這個年輕武夫,自從出現在世間所有人的視線裏開始,便從來沒有對修士有過什麽避讓舉動,無論是當初在天青縣說殺煉氣士便殺煉氣士,還是之後在刑部大堂怒斥那老道姑,之後萬柳會,若不是魏序出手,隻怕宋長溪早就死在他的手下,之後覆滅崇明宗,再之後殺光清水山滿山修士……
一樁樁,一件件,陳朝對于世間修士,根本沒有過任何退讓。
如今這無數光華淹沒而來,陳朝也隻是一刀斬出,璀璨刀光起于身前,然後硬扛着滿目光華,片刻之後,刀光則是将這些光華攪碎許多,就在所有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陳朝已經臨近一個苦海境修士身側,一掌朝着這位修士的頭頂拍去,滾滾氣機在刹那之間的綻放,瞬間便将這個修士腦袋直接拍碎。
臨近的一位苦海境武夫想要借機遞出一刀,但被陳朝一拳打斷手臂,跌倒之後,陳朝一腳踏在他的胸膛,直接踩斷他的無數根骨頭。
然後陳朝吐出一口濁氣,盯上一個離着自己最近的彼岸修士。
那是個灰袍道人。
後者目光和陳朝對上之後,暗道不好,正想要再遞出一張符箓,眼前一片刀光便遮掩了他的視線,等到刀光散去的同時,一道算不上健壯的身軀便已經出現在了他的身前,重重一拳沒有任何猶豫地朝着他的臉上砸去。
同境相争,修士和武夫近身,那就是丢半條命的打法。
陳朝默不作聲,一拳砸出之後,沒讓眼前這位彼岸修士趁機離開,而是一隻手拉住對方手臂,以刀鋒抹過他的脖頸。
同樣是輕易斬下一顆頭顱,陳朝提着頭顱丢出,幾乎已經大概猜到這批殺手的身份了。
世間修士強弱,其實很好劃分,大宗門裏的尋常修士,注定要比小宗門裏的尋常修士更強,同境之中,他們略占上風,而更爲天才一些修士,便可以彌補這等劣勢,而除去方外之外,那些效力于大梁朝的修士,因爲其中不少便是那些宗門棄子,自然便要更弱,這幫人到了大梁之後,也往往是混吃等死,享受大梁供奉,遇上真正的方外修行有成的修士,隻怕三五個同境修士,都及不上一個,而除去這些之外,最爲羸弱的便是那些山野散修了,這幫人往往并無宗門在後,能夠踏上修行之路,要麽是機緣巧合之下能夠得到一門道法苦修,要麽就同是山野散修的修士收徒,依舊算是末流。
大梁朝天禦院的修士會比這後兩者略微強一些,不過也很有限。
不過武道一途,卻是例外,世間最強大的武夫都在大梁朝,方外那些不受重視的武夫,自然不能相比。
眼前這些修士表現出來的戰力,大概便是這等了,應當是某些世家大族豢養的供奉之流。
而且應當不是出自同一世家。
至于這神都有多少人有這能耐讓諸多世家的供奉齊聚在此,其實不多。
陳朝笑了笑,不言不語。
……
……
半炷香之後,小院之中,隻剩下兩位彼岸修士,以及四個依舊站在小院四方高處攥住紅線的修士。
再之後,便是那個傷重,卻至今沒死的劍修。
一場聲勢浩大的刺殺,到了此刻,已經快要謝幕。
作爲必殺的那個年輕武夫,身上雖然有些傷口,但精氣神十足。
這一場圍殺,其實即便是最後能取下這個年輕武夫的人頭,也算不上什麽圓滿。
兩位彼岸修士對視一眼,眼中苦澀根本沒有掩飾,到了此時此刻,他們已經沒了戰意,但是卻知曉自己隻能死戰,因爲離開這裏之後,沒能殺了陳朝,等着他們的也隻有死亡。
陳朝抹了一把嘴角,朝着兩人走去。
兩人沒有說話,隻是不斷結出法印,身前半空中,莫名出現一片漣漪,層層蕩開的同時,氣機滾動,無數氣機如同無數條遊魚朝着四面八方蔓延而去,之後兩人身前不遠處,懸空出現一座湖畔,有一尾青魚驟然躍出水面,再之後,等着青魚魚尾擺動,小院裏的無數氣機忽然變得殺機重重。
而後氣機蕩開,如同潮水撲面,則是洶湧異常。
面對這等玄妙手段的年輕武夫隻是提刀,然後斬出。
一道璀璨刀光,瞬間撕裂地面,連帶着将潮水分開。
“噗!”
其中一位修士吐出一口鮮血,臉色難看,但與此同時,身前漣漪逐漸由透明而變作血紅。
兩人對視一眼,紛紛點頭,此刻已經是不惜以燃燒精血爲代價,也要将眼前的年輕武夫徹底斬殺在這裏了。
不過其實對于結果,兩人實際上也沒有太多把握,無非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被分開的潮水,在此刻迅速合攏,繼續朝着陳朝撞去。
陳朝冷笑一聲,不再出刀,反倒是收刀歸鞘,然後握住刀鞘,橫在自己身前。
潮水原本來勢洶洶,但在此刻遇到那柄帶鞘直刀之後,反倒是停滞不前,好似撞上了一處屹立于世間不知道多少年的孤崖。
潮水即便能夠催天,但卻越不過這片孤崖。
修爲高低之差,在此刻其實已經展現得淋漓盡緻了,年輕一代裏,陳朝都已經沒有什麽敵手,更是和妖族公主西陸大戰而不敗,即便是遇上雲間月之流,此刻也不敢說有什麽必勝陳朝的可能,這幾位不過是二流甚至三流的修士,對于陳朝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哪怕是之前人多,也隻是人多而已。
站在小院四方的四人看到這一幕,也不再猶豫,紛紛掠下屋頂,手中紅線仍舊還在,不過此刻随着四人不斷往前,紅線往前掠去,如同利器切割。
陳朝往前走去,在刹那間已經壓着那片潮水來到兩位修士身前。
身後有鈴铛聲音響起。
陳朝沒有轉身,任由一個驟然變大如同銅鍾的鈴铛打在自己後背。
陳朝一把抓住其中一個彼岸修士,一拳砸向對方頭顱。
對方仰頭躲去,但陳朝接下來直接以刀鞘拍在此人胸膛,将其重重砸入地面。
砸出一個大坑。
一座小院,此刻已經狼藉不堪,許多房屋早就倒塌,煙塵在院子裏升騰而起,卻沒有溢出院子半點。
再之後,陳朝抓住另外一個彼岸境修士,砸碎他兩條手臂,然後丢出手中雲泥,插入他的肩膀,将其釘在如今院子裏碩果僅存的唯一一根梁柱之上。
做完這一切,那四條紅線早就已經圍殺而來,鋒芒意味在觸及陳朝的身軀的時候,便給他留下了一道傷口,細密血珠更是在頃刻間便已經從肌膚中溢出。
陳朝伸手按住身前紅線,兩隻手用力拉扯,紅線不斷繃直,掌心已經鮮血淋漓,但陳朝依舊不爲所動,刹那間,紅線繃斷,陳朝轉身,一拳砸碎再度撞向自己的巨大鈴铛。
四人吐血,紛紛被震飛出去。
陳朝乘勝追擊,砸碎幾人心口,半句話都沒有多說。
到了此刻,一場針對眼前年輕武夫的殺局,算是煙消雲散。
但卻沒有落下帷幕。
今夜殺人已經不少的陳朝看向小院裏還活着的三位彼岸殺手。
除去那個事先便傷重的劍修之外,另外兩人,一人躺在大坑裏,另外一人被他用雲泥釘在梁柱之上。
陳朝喘了口氣,吐出些白霧,這才來到大坑旁,蹲下來看向眼前動彈不得彼岸修士,問道:“問個問題,誰要殺我?”
那彼岸修士沉默不言,但眼裏已經有些恐懼。
陳朝哦了一聲,沒有多說,隻是一拳砸向對方頭顱。
本來還有半條命的那位,此刻就是剩下的半條命也沒了。
眼見陳朝一言不合便打殺了一位彼岸境修士,此刻不管是那個傷重的劍修,還是那個被釘在梁柱上的修士,眼中都閃過一抹悸色。
陳朝站起身來,看向這兩人,沒有開口說話。
——
一駕馬車,緩緩在神都長街駛過,最後緩慢到了右衛守衛的城門前,看守城門的守衛沉默招手,等到馬車臨近,馬夫從懷裏掏出什麽之後,這裏的守衛看了一眼,才點點頭。打開城門,任由馬車出城。
……
……
夜已經深了,皇城之中,除去必要的地方挂着燈籠之外,其餘地方早就已經變得有些昏暗,皇後娘娘在的時候,便不喜夜晚的皇城裏挂滿燈籠,所以在皇帝陛下登基之後,夜晚懸挂燈籠數量,便有嚴格限制,這一點,便已經和之前大不相同。
也是因爲皇帝陛下自身武道修爲世間無雙,才不用擔心刺客夜襲,要不然這些年不知道要發生多少故事。
昏暗夜色裏,兩盞燈籠,一高一低緩慢在宮牆裏遊走。
拉進一看,是一高一低兩個内侍,沉默走在宮牆裏。
小太監走了一陣子,擡起頭看着自己師父,猶豫片刻之後,才好奇問道:“師父,陛下還未歇息,您這會兒獨自離去,會不會讓陛下不喜?”
不等那位在宮内權勢十幾年雷打不動的大太監李恒回答,小太監李壽自顧自說道:“雖說是跟着陛下這麽多年,情誼深厚,但師父您總歸不該仗着舊情就這般做吧?”
一向以好脾氣聞名的李恒微笑道:“怎麽,你才多大,就開始教師父做事了?”
李壽嘿嘿一笑,“知道師父自己有分寸,這不是想要問問師父到底是個什麽意思嘛?”
兩人師徒,在私下裏,其實相處融洽,沒有太多規矩,隻是在明面上,李壽一點規矩都不敢破,他始終記得師父所說,在大梁朝他們隻有一個主子,别的什麽事情都不要想就對了。
李恒看了一眼遠處,小聲道:“知道得多些罷了,陛下這會兒想要一個人待一會兒,咱們就自然該走就走,要是事事都等着陛下開口,就沒意思了。”
李壽問道:“是這些日子陛下朝會一次不落,所以有些煩了?”
李恒啞然失笑,“這麽點屁事,陛下要是上心,那就是不是陛下了,陛下的性子向來如此,若是不想參加朝會,那幫朝臣在宮門外磕頭把腦袋磕破,陛下也看都不會看一眼。”
李壽皺了皺眉,自己師父這麽說,他可就不知道是爲什麽了。
李恒伸手揉了揉這小子的腦袋,輕聲道:“有些事情,做師父的不能告訴你,你可以自己去看去猜,可看出來猜出來也不要說出來,陛下難啊,坐在這麽個位子上,想着天下,就隻能讓一些事情往後排排了,其中的無奈,也不能對人說,陛下的苦,我們即便看出來了也不能說,不是身份有别,是說了無用,苦還是苦,無法改變什麽。”
李壽說道:“要是有個人懂陛下地話,陛下也會開心些吧?”
李恒笑道:“所以娘娘還活着的時候,陛下還是開心地。”
李壽沉默皺眉。
李恒輕聲感慨道:“相濡以沫的帝後情深,這曆朝曆代,無人能出其右啊。”
之後李恒微微擡頭,看向天空,一輪明月掙脫黑雲出現,他這才用隻有自己才知道的聲音說道:“子不知父啊。”